不少人都用着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位洛大人。
洛家这个大家族,看来还真的是不打算忘记那些仇恨了。
昔日的事情,虽然牵扯了洛家嫡系不少人,但是眼前这位眉目年轻的兵部员外郎洛羽,却也没有被牵扯进去。
元定帝大度,宽恕了身为远亲庶支的他们。
之后,晏季常升为工部尚书,而逃过一劫的洛羽也成了兵部的人。
其实,谁都知道洛羽能逃过牵连,无非是薄家出了力,现在的兵部很乱,一半归于沈家,一半又归于薄相。
薄相会插手兵部,还如此光明正大,谁也拿不准,是不是元定帝的意思。
这位皇帝的心思,可比先帝难猜多了。
洛羽话音刚落,晏季常便笑了起来,“大人何出此言,虞老太爷的确是我的岳丈,但是我从虞家的商行购买木材,是记录在案的,而且这件事情,我也和陛下商议过,是陛下应允的!至于你说我泄露图纸,洛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
其实,关于这座天池,修建起来,还有别的目的。
只是,这个目的,只有寥寥可数的人知道。
无论是元定帝,还是晏季常都不想被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洛羽抬起头,双手作揖继续对元定帝道,“陛下,臣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欺瞒!”
“属实?”很少在朝廷上发言的定国公虽然没有开口,而离他不远处的郑大人却讲话了,“我和洛大人都在兵部做事,这些年来也和晏大人有接触,但是洛大人说的图纸,别说整套的图纸,我连影子都没看过!在兵部,并不是只有洛大人参与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人!”
郑大人话音刚落,洛羽便笑了起来。
他年轻气盛,笑起来的时候,唇畔的讽刺十足。
这样的人,的确夺目,只是这么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朝气十足。
不过,晏季常站在洛羽的身边,气势上却也不输给洛羽。
他虽然年纪比洛羽大了不少,但是身形挺拔如松,面上的银色面具,泛着银色的淡光显得他人柔和了不少。
晏季常言语举止,皆是优雅。
晏季常在工部多年,早就知道工部的人,并非是人人都干净。
所以,会有这样的局面,他也并没有太意外。
反而是洛羽在闻言后,摇着头说,“郑大人,说我拿出了证据,又该如何?”
“证据?“郑大人也笑了起来,他年纪比洛羽大了不少,脸上早已布满的风霜,“那也要你拿的出来!”
洛羽听了这句话,立即说了一句,“好!”
他俯低身子,双手作揖,对元定帝说,“皇上,请让臣将得到的图纸送到你面前!”
天池的图纸不少,厚厚的一叠,他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所以,他将图纸留在了宫外的轿子里,只要派人去取,便可以稳稳妥妥的送到元定帝面前。
只是,这个人该派谁去?
元定帝年岁不大,但是早已是满脸沧桑,他黑色的发髻里,已经掺杂了不少的银丝。他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又扫视了一眼座下站着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
他想了想,才说了一句,“是吗?那么洛爱卿认为,这图纸该谁去取?”
“这……”洛羽有些犹豫,他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半响后才说,“陛下做主便是!”
元定帝将扶额的手放下来,然后语气平淡,“谢相,劳烦你去取吧!”
元定帝话音一落,朝堂上又恢复了安静,连一根银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落地的声音。
已经许多年了……
元定帝从未在朝堂上,提起谢相的名字。
谢相这个人的名字,就像是元定帝的禁词一般,他不提起,便也没有人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如今,当所有人都习惯,谢相不过是个摆设的时候,元定帝却突然喊出了,谢相的名字。
谢相行礼,语气不吭不卑,“臣,领命!”
在不远处的薄相,窥了一眼谢相后,眉头微蹙。
大燕的左相其实比右相掌管的东西更多,若是当年谢相的儿子长瑞公子不做错事,那么谁也灭不了谢相的威风。长瑞死后,元定帝和薄家都防着谢相,而谢相自己也没了什么力气,这几年才渐渐地衰败……
但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段时间,一向沉默的谢相,突然有了举动。
他私下的生活,比从前收敛了不少,而且也开始强身健体了,甚至本该遣散的手下,却又召集了起来。
薄相起初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觉得一个废子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如今看起来……
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个老东西。
薄相的目光,在谢相离开之后,越来越深,像是黑夜里浓的化不开的墨汁。
在谢相离开的这段时辰内,谁也没开口。
站在元定帝的身边的小太监,将茶盏递过去的时候,元定帝也没伸手去接。
他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站在座下的人,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痕迹,显然这些年来,他皱眉的次数不少,所以才会留下这么一道印记。
小太监见元定帝不再接过茶盏,便又收回手,转身端着茶盏离开了。
站在下面的大臣们,更是憋着好奇,不再敢观望。
元定帝自幼喜欢饮茶水,所以上朝的时候,时常会饮茶水解渴。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没有饮茶而且还摔了茶盏的时候,便是听闻他监国的时,晋南王起兵造反。
元定帝若是连茶水都不碰了,那么这件事情,肯定是闹的不小了。
过了许久,元定帝的耐心都快被消耗干净的时候,谢相才慢悠悠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图纸,遥遥望去,还十分的壮观。
这些图纸的纸张,是苏州的贡品,每年的数目,并不多。一般用于宫中,和工部……
元定看清纸张的时候,神色里便带了几分若有所思,“拿上来吧!”
谢相点了点头,将东西递了上去,小太监准备抬起手去接的时候,元定帝又开口了,“不用了,让谢相送上来!”
元定帝话音刚落,小太监的手便僵住了。
此时,更不知道是谁抽了一口冷气,让气氛更加的冰冷。他们像是站在大雪地里一般,身子被冻的瑟瑟发抖。
元定帝登基早,处理国事的时候,只不过是个还未行冠礼的孩子。
但是,他的手段,从来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说要灭谁的族的时候,也没有心软过半分。
当年,因为晋南王的事情,京都之中更是血流成河。
那场大血,也给元定帝来日登基的道路上,扫除了不少的荆棘。
这么多年过去了,元定帝的眉目依旧如当初一般斯文,但是身上的戾气,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似乎,还与日俱增了。
这样的一个人,谁又敢去得罪。
谢相走上去,双手托起将图纸递了过去后,元定帝看了几眼,便大喊一声,“大胆!”
他话音一落,大臣们便纷纷的跪在地上,不敢去看元定帝的眼神。
唯独谢相,依旧是俯着身子,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跪着。
“说!”元定帝挥了挥手,然后看着不远处的洛羽,“这是怎么回事?图纸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元定帝的问话,让洛羽不禁一愣,他赶紧回答,“回陛下话,是我在商行打听出来的!”
“打听出来的?”元定帝随手抽起一张图纸,“那么你的意思是,这些图纸是你画的?”
洛羽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描绘出如此精细的图纸,他吓的赶紧解释,“不是的,陛下,臣是在商行买下来的!”
“那个商行,是从谁的手里!”元定帝显然不会被轻易糊弄,“你将人带来,朕要问清楚!”
现在的局面,其实和洛羽想的并不太一样。
元定帝在看了图纸后,动怒也是该对晏季常动怒,而不是应该对他动怒。
为何,为何……会找他的麻烦。
好在,洛羽是早有准备的,他又将人证带进了大殿内。
这个人,是京城西市的粮商王掌柜。
王掌柜跟元定帝说,这是自己从虞老太爷手里得到的,而他给了虞老太爷一只老鹰就换来了,得到的十分轻松。
虞老太爷喜欢老鹰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如今虞老太爷手里就有两只金雕。
王掌柜说完后,定国公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虞老太爷居然会用图纸去换你的鹰?我记得砚山想要将小黑小白送给虞老太爷的时候,虞老太爷说,家里有两只就够了,多了麻……怕是会被虞老太太熬汤了!”
这句话,让不少大臣都掩嘴笑了起来。
惧内这件事情,的确有些可笑。
谁都知道,沈砚山手里的两只鹰,是十分罕见的海东青。
沈砚山那个脾气,谁也捉摸不透,所以定国公说沈砚山要将这一对海东青送给虞老太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虞老太爷连沈砚山的海东青都看不上,那么又怎么可能收下这位掌柜的老鹰?
王掌柜有些急了,“皇上,小民怎么敢欺瞒你,虞家老爷子,真的是收了小民的东西!”
“若是王掌柜一定要送虞老爷子, 为了顾及你的颜面,虞老爷子肯定会收下的吧?”郑大人又接了话,“王掌柜你可知,若是在陛下面前说谎,不止是会被拔舌头,还会被五马分尸!”
洛羽闻言,皱眉道,“郑大人这话严重了吧!王掌柜不过是个平民,你居然在陛下面前,如此吓唬他,你又还是何居心?”
“居心?洛大人还真的冤枉了我!”郑大人笑了笑,“我虽不在刑部,但是对大燕的律法却知晓的透彻!我方才,那一句是假话了?”
郑大人的一句话,将洛羽堵的哑口无言。
他说的,的确没有一句是假话。
若是有人胆敢欺瞒元定帝,其实不一定是五马分尸那么简单,元定帝这个人虽然表面和善,但是内心里却是比谁都嗜血。
此时的元定帝笑了笑,看着朝廷上争吵不休的大臣,也没有说话。
等洛大人和郑大人都争的口干舌燥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说,“谢相,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工部并不归臣管,这些年来工部的事情,一直是右相在打理!”谢相俯低身子,双手作揖,“这些图纸,在臣的眼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既然洛大人说这是天池的图纸,那么,便该让晏大人来亲自看看,这些是否是天池的图纸。而且,工部想必也不止晏大人一个人,知道这个图纸是什么样的,其他人,也是略知道的一些。陛下,可以也请他们来看看!”
元定帝唇畔的笑,渐渐地消失,“你说的是!”
他看着晏季常,然后从一边将图纸抓起,往下一丢。
图纸轻盈,被元定帝这么一丢,便散落开来,落了一地,看着十分的狼藉。
“晏季常,你来看看,这些图纸,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元定帝没有问晏季常,这些图纸是不是天池的,而是直接让晏季常来解释,这些图纸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他的言语间,其实也肯定了,这些图纸,的确是天池的。
元定的话,让一直觉得忐忑的洛羽,终于敢抬起头来看晏季常的脸色。
晏季常的气质很好。
但是,晏季常那张面容虽然被面具遮盖住,洛羽却依旧知道,下面的是如何的狰狞让人作呕。他看着晏季常蹒跚着步子,跪在地上将图纸捡起,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
这些图纸,其实他是亲自看过的。
的确是天池的!
他得到这些图纸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若不是晏季常当年巴结上了沈家,谁又知道宁州的水库,其实并不是洛家的人监造的?
若不是晏季常……
他又怎么可能,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
他可是洛家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人。
这一次,他一定要晏家长房,家破人亡。
晏季常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图纸看完,他的神色十分的沮丧,不知是伤心还是绝望。
他的手微微颤抖,“回陛下话,这些,的确是天池的图纸!”
他话音一落,连站在他身后的定国公,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