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后来又来了一回,梅妃看到他的刹那,脸上顿漾起了惊喜的光泽,衬得一张脸,益加的流光溢彩。
树影擦着天空的皮肤,在夜的底色里,太子一身白袍,如点尘不染。梅妃一身青衫,露出一段凝脂白玉般的胳膊。
两个人隔窗而立,连那月亮都似乎觉得羞涩,游荡了一会儿之后,便隐入了云层。
“清竹!”太子低声叫着梅妃的名字。
梅妃“嘘”了一声,侧过头叫着秦可儿的名字:“可儿?可儿?”
秦可儿放缓了呼吸,装作自己仍在熟睡的模样。耳边听到梅妃松了口气,又直起了身子,迤逦着凑近了窗棂。
太子微笑:“她年纪小,哪里像你搁着这么多的心事,这会儿,早就睡得熟了。”
“莫要吵醒她,虽说看着天真烂漫,但这宫里头,哪里有一个简单的人?你也莫要三番五次地过来,若是被发现了,于你的前程大有关碍。”
“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了你?”太子叹息。
梅清竹的声音,便带上了几分颤抖:“我这辈子,已经被毁了。太子殿下,却前程似锦,万不可因为清竹而……”
“清竹!”太子温和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我的前程,并不是我想要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理想吗?如果能够重编前朝诗篇,再著书立说,便是一生不白活了。至于这太子之位……”
梅妃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太子,你怎的如此糊涂!”
太子苦笑:“是啊,我糊涂。其实,我原本就是一个这么糊涂的人!二弟三弟他们,都比我适合这个储君之位。便是我不肯让,他们也未必就肯罢手。”
秦可儿的心,突突地跳着。
原来,太子之位,也并不牢靠。
“但是,你还是太子!”梅妃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虽然轻细,却坚定无比,“你要知道,一旦你失了太子之位,同时失去的,还有性命。”
太子沉默,大约梅妃说的,也是实情。
秦可儿觉得好奇了起来,看样子,梅妃分明对太子情根深种。难怪平时在争奇斗艳的场合,总是不见她盛装打扮。
这样一个玻璃似的美人儿,竟然不曾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可见梅妃平时的为人,有多么低调。
可这,也太胆大妄为。
她是太子的庶母,这样的幽会,若是被发现了……
可是想想自己,也一般的胆大妄为,按着辈份,自己还不是皇甫敬轩的庶母吗?
太子和梅妃又说了几句,才翩然而去。
梅妃却一直倚在窗前,不言不动。好半晌,大约早就没了太子的踪影,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关上窗户的时候,又轻轻地唤了两声:“可儿?可儿?”
秦可儿大气不敢出,身子在被子里僵得厉害。
梅妃走回了自己的床铺上,却并不躺下,只是拥着被子呆坐。
秦可儿装睡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撑不住地睡了。
她年纪轻,又没有心事,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伸了个懒腰。侧首看向梅妃,她即使在睡梦中,那双眉,也是蹙着的。
枕上,泪渍宛然。
秦可儿看着她玉雪般的脸,心下恻然。
梅妃的心思很重,不像自己没心没肝,吃得下,睡得着。从进冷宫那天起,梅妃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脸上原本的两分血色,更是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秦可儿想,如果拿张宣纸来,指不定梅妃的颜色,还要比宣纸更白上两分呢!
可是,她固然心急,却对梅妃一筹莫展。
想了几句劝解的话,梅妃只是微笑着听,可是到底听进去了几分,秦可儿看着她总是神游太虚的模样,就怎么自己的唇皮子,到底还是白费。
太子每回深夜来,梅妃总是催他赶快离开。可是太子前脚刚走,她就在窗口站成了化石。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夜,也不管夜深露重。
秦可儿想,就算是自己这样的身子骨,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果然,还不曾入冬,梅妃开始有了风寒之症,每天半夜,秦可儿都被她压抑的咳嗽声惊醒过来,忙着从被窝里出来,去替她拍背。
“你睡你的,别管我了。”梅妃握住她的手,“姐姐这一病,是没有出去的时候了。你要好好地活着,等着哪一天出去,知道吗?”
秦可儿不以为然:“我活得好着呢,这里比外边更清静。不用人防着人,只管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
“傻孩子!”梅妃宠溺地和她肩靠着肩,眼睛看着窗外,“我这一生,从进宫那一天起,就毁了。皇上临幸,却不是我想要的。拼了命想要逃开,可是哪里逃得了啊!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一场,只是爹爹和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免不得伤心很久。”
秦可儿听得心里酸到发苦,明明还是花样的年华,却说得凄惨成这样。
“明儿我去求外面的小公公,请个太医过来,姐姐的身子也就大好了,哪至于就难成这样!”
“便是你说动了人去请,可人家也不见得肯来呢!这里是个什么所在啊,晦气。”梅妃笑着,眼泪却沿着腮一股脑儿地奔流下来。
秦可儿的手背上,掉落了两颗,带着滚烫的热意。
她们房间的门,早就打开了。可是既没有人进来,她们也没有心绪出去看旁人。
秦可儿倒是兴兴头去串过一次门,却是被人家一脸的冷色,吓了出来,再也不敢随便出门。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冷宫里,明明住着这么多的人,却死寂得没有人声。
再这样过下去,别说梅妃,就是她,也要被逼得疯了。
何况,梅妃的病,一天天地拖得更重。先前还只半夜里咳几声,到得近来,整夜整夜地咳个不住,秦可儿怀疑,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