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喝出的最后一句,声厉色严,已经不单只是在责备林震昌。
牵着于清瑶的手走近的林华清,又如何听不出赵氏话中带有的指责之意。握着于清瑶的手轻轻一捏。林华清撒开手,大步上前,走到赵氏面前,直接一撩长衫,就跪了下去。
“都是儿子不好,不该和三哥竞马,害母亲担心了。”
就这样,一开口就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林华清没提林震昌半句不是,甚至连为自己解释辩白都没有。
赵氏沉着脸色,没有立刻说话。
一旁的林震昌却有些急了,“母亲,四弟和我赛马,是我激的!而且,刚才的事情,也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不甘技不如人,一时糊涂,黄云也不会惊到……总之,是我活该!”
转目看着林震昌,赵氏的眼眸微微眯起。可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忽然笑起来。笑盈盈地伸手搀扶林华清,她温言道:“罢了罢了,虽然你们两兄弟这么不省心,叫母亲这样担心,可看你们兄友弟恭,这样友爱,我也就开心了。”
说着话,她左手挽着林华清,右手挽着林震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你们两兄弟啊,就像我的两只手,左手、右手,同样是我离不了的……不管伤了哪个,我都难过。所以,以后你们两兄弟要相亲相爱,互助互敬……侯爷,我说得可对?!”
扬起头,她看向勇义侯,笑眼微眯,脸上尽是和谐之色。
勇义侯笑笑,温言道:“夫人说得不错!我林家之所以能有今日,就是当年祖宗与异姓兄弟团结,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才能闯上诺大家业。虽然后来木家犯了事,合家处死,以至断了一点香烟……可是,不管过了多少代,林家的男儿都不能忘了祖宗是怎么起家的……”
说到这里,勇义侯看向林震昌,突然沉声喝道:“震昌,你可知错?!”
原本笑眯眯听着的赵氏,面色骤变,可是看着勇义侯,却还是生生又转了笑脸。
被勇义侯喝问,林震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脸色铁青,却还是走上前,垂首肃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不该……”林震昌目光微闪,哑着嗓子道:“我不该为了争胜,而使出那样卑鄙的手段。为胜负之争,而枉顾兄弟之情,不是我林家男儿所为!”
勇义侯“嗯”了一声,忽然又问:“如果刚才与你赛马的人不是华清,而是外人,你也会如此?!”
林震昌闻言,不由沉默。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是一时糊涂……”
勇义侯冷哼一声,冷冷道:“震昌,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永世不败的。只有能够坦然接受失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你好好想清楚我的话,今天的酒宴,你就不必留下了……”
林震昌面色灰败,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才走出几步,勇义侯就一声冷喝:“就这么走了?离去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林震昌怔了怔,背对着众人的背脊,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到林华清面前。弯身俯首,长揖到底:“四弟,为兄适才做得太过火了。虽然未酿成大错,但总是为兄错了,还请四弟能原谅我……”
林华清朗声一笑,扶起林震昌。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三哥,日后我还有很多需要三哥帮小弟的地方呢!”
林震昌干笑几声,虽然顺势起身,可脸上却仍是掩不去难堪之色。
两兄弟正在说话,那头林若峰却突然叫道:“好了好了,咱们自家兄弟,也不要那么多礼了。刚才父亲还说要把‘鸣水刀’做为奖赏呢!四弟,你快来领了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林震昌听到,脸上的肌肉更似僵住一般,没有半分表情。林华清目光转开,只作没有看到。在林若峰过来拉他时,也哈哈笑着走过去。
看着林华清走近,勇义侯面上冷峻之色也似乎减了几分。自家丁手中接过那把“鸣水刀”,他郑重交付到林华清手中。沉声道:“为父当年虽不曾立下赫赫战功,却也曾以此刀砍杀过敌首……如今这把刀交到你手上,望你不要弱了为父的声名。”
“儿敢不从命!”林华清微笑垂首,毕恭毕敬地接过刀,却并没有像林震昌一样喜气洋洋地抽刀试看。直到林若峰笑着揽住他的肩,怂恿他试刀,他才笑站拨出刀来。
手持刀柄,林华清的指尖轻轻弹着刀面,抚过刀背,慢慢竖起,突然一刀砍出……
刀影如电,横砍而出,众人还未及看清,林华清已然收刀。纳刀入鞘,他神清气爽地抿唇而笑。众人还在惊讶,他却笑着伸指轻推木栅栏。只是轻轻一推,那夯实的木栅栏竟轰然断开。断开之处,齐刷刷的刀口,分明就是被快刀砍断。
“果然是好刀……”众人拍手叫好,勇义侯却只是摇头:“暴殓天物!我这‘鸣水刀’是砍柴刀吗?”虽然是在喝斥,可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显然怒在面上,笑在心里。
众人看在眼中,又怎么不知道勇义侯的心思。从林氏兄弟到家丁、丫头,无一不大声喝采。只有林震昌,却是笑也笑不出,说也说不出。面容苦涩,好似刚灌了一肚子的黄连水。
赵氏微笑着,收回看着林华清的目光,瞥向林震昌,虽然眼中难掩一抹怜惜,却还是转过头去看着林华清,笑着赞道:“看来华清这些年竟是没有丢下功夫,也不枉侯爷一心想让你拾起功课了!侯爷,如今看到华清这么本事,你也该安心了吧?可不能再说我宠坏了华清,坏了他前程……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又怎么会不听话呢!”
林震昌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母亲,看着点头的父亲,看着仍然带着平静笑容的林华清,看着奉承的兄长们……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苦涩得像是要哭。
背脊忽然一热,一只手悄悄贴上,热力透过布料,让他心中微微一荡。想要回头,身后的人却低声道:“不要回头……三爷,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的英雄!不管什么时候……”
心头一热,林震昌待要反手去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却突然缩回。他猛地回头,只看到雨霁闪远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刚想追去,身后勇义侯已经出声唤他。
“震昌,看到你四弟这一手刀法,你可还敢自满?艺如行舟,不进反退,若你再这样自满,不知上进,早晚被你四弟比得一无是处……哼,你也不用那样脸色,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回去再刻苦十分!”
林震昌面色冷沉,垂首应是:“儿子这就回去勤学苦练……”
勇义侯冷哼着,也不说话。看着林震昌退开,转身离去,才转过身,看着赵氏,笑问道:“夫人,这会儿我也饿了,就开席吧!”
赵氏笑着应了,忙着吩咐丫头们快去传膳。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林震昌的背影。
只是一瞥,她就回过头,笑盈盈地和勇义侯说话。说的却全是夸着林华清的言语,于刚才失意离开的林震昌竟是半句都没有提到。
林华清看着走在前面的父母亲,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却把那把让勇义侯得意,林震昌渴盼的“鸣水刀”丢给了阿大。
挣了挣手,于清瑶回过头,看着阿大拿着刀走远,不由低声道:“夫君,那把刀还是带在身边吧!要是一会父亲……”看着林华清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不由嗔道:“好不容易露了脸,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才是吧!”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林华清扬眉一笑:“原本也不是为着让别人知道才要赢的……娘子,我为的什么,你该知道的。”
迎着林华清带着笑意的眼眸,于清瑶心中微动,却仍是笑道:“夫君想也是不甘被三哥那样轻视的。胜与负,有时候虽然如浮云,可有时候却重逾黄金。”
林华清低笑,故意用失望的表情睨着于清瑶,“我之所以一定要胜,不过是为着一个人能亲眼看到我的威风……娘子,我都是为了你啊!”
虽然隐约猜到林华清要说什么,可是他这样说了,于清瑶还是忍不住从心里往外笑出来。只是嘴上自然还是娇嗔:“只你这样甜言蜜语,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娘子若不相信,我发誓就是……”林华清一手牵着于清瑶的手,一手果真竖起,竟似真要发誓一般。只是还没有发誓,就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两人回眸看去,却是掩着嘴低笑的何氏。
林华清一笑,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招呼,又向与何氏并肩而行的明氏施礼。
明氏笑笑,只作回礼。转过头,看着前面,却忽然淡淡道:“莫如不欢而散,来得更好……”
于清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着赵氏的背影。心中虽然也是一动,却还是微微笑着,缓步向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