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转过来,于清瑶坐起身来,怔了怔,才记起身在何处。撩开纱帐,望着窗外仍显暗沉的天色,她自嘲地笑了笑。
睡得恍惚,竟忘了已经不必起这么早了。不是在安乐侯府也不是在勇义侯府,她不必去给任何一个人请安。扭了头,她看看睡在外面榻上的林华清。想想,又倒回床上。拉了拉被子,于清瑶合上眼,可是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睡着。
前世今生,她每天都在卯时之前就起身。日久天长,竟连睡懒觉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了。躺在床上,越是想睡,反倒越是睡不着,伸手勾住纱帐的一角,她的手指缠绕着那娥黄的流苏,目光落在外面榻上。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林华清的身影,她却仍然抿唇浅笑。
不知道,林华清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这些年来也从未睡过一个懒觉?!
心里这样问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知惜福。难得这样可以不用一大早就起身,怎么反倒觉得睡不着了呢?轻轻吁了声,于清瑶撒开手中的流苏,转过身去,合上眼,虽然一时半会仍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是渐渐的,意识就模糊了……
再醒过来,是在院外的窃窃私语声中醒过来的。睁开眼,于清瑶先看到的就是一张俯得极近的面容。骇了一跳,她才后反应过来俯下脸的是林华清。放缓表情,她也不急着起床,只是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未过,”林华清一笑,目光却未转开,仍是笑吟吟地盯着于清瑶,“娘子想是倦了,再多睡一会儿好了。”
转目看去,房中已是一室阳光。再听外面的声音,想来丫头们在外也候了些时候。“不了,也该起身了。”于清瑶想要起身,可是林华清却一直笑睨着她,根本不挪地方。
“夫君……”低声唤了一声,于清瑶目光微闪,还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笑笑,她掀开被子,坐直了身体,白生生的一双脚就那样随意地露了出来。
目光微闪,林华清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笑着起身,他淡淡道:“娘子,这样睡不舒服的,以后还是莫要穿中衣了……”
饶是于清瑶已经做出大方的姿态,听了他这一句,还是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声。虽然明知道他不过是玩笑,未必是要看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却仍忍不住松了口气。还好,她睡觉时也一向都是穿着中衣,要不然真不敢这样落落大方地在他面前掀被。
着了袜子,撩帘而出,林华清已经开了门,招呼了丫头们进来。瞥着几个丫头嘴角隐隐的笑意,于清瑶不用多想也猜出一二。尤其是雪儿那眼底眉梢的得意之色,更让她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对她这个陪嫁丫头来说,她现在是不是讨丈夫的欢心,格外重要了。说到底,娘家出了那样的事,又连累夫君一起发派到农庄来度日。如果夫君因此迁怒于她,也是正常了。
没有和雪儿多说话,梳洗过罢,又用了早点,于清瑶就寻思着和林华清商量:“夫君,既是出了京,我想去张庄那头去一趟。”
她的陪嫁庄子,就在张庄上。虽然面积不大,可到底是自己的产业,比起现在所住的这座农庄,到底更合她心意。
“去张庄?好啊!”放下筷子,林华清笑着应声,“我陪你一起去。对了,咱们那个小庄子,离张庄也不远,顺路一起去啊!看看,可还合心意?”
林华清说的,却是他之前交到于清瑶手中的田契了。虽然田契在手,可于清瑶从骨子里却没觉得那庄子是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林华清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怔忡。只是怔了一下,她就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今个儿,我想宿在张庄上……”
“好啊!自己的庄子,住起来也舒服些。”
林华清笑着应她,全无半分异色。让于清瑶暗暗松了口气。她顾忌的倒不是林华清,而是京里勇义侯府的赵氏。毕竟,虽然名义上说是被送到乡下来休养,可其实,在这座庄上,多得眼线。如果她任性离开,还不知赵氏会是个什么反应。可现在林华清应承了,若真是传到赵氏耳中,也是林华清任性妄为。说起来,倒是她利用了林华清……
心里想着,于清瑶看向林华清的目光就带了两分歉然。也不知林华清是不是瞥到她的眼色,竟是抬头对她一笑。
临到离开时,更是完全没有用于清瑶出头,直接唤了庄上的管事,交待清楚事情。甚至,不是说一夜不归,而是直接说这段时间住在四太太陪嫁的农庄上,叫管事不用再侍候着了。
眼看着管事脸上笑容发僵,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发愁的模样,于清瑶只作不知,径直上了车就不肯再露脸。
张庄离勇义侯的农庄,不过是七、八里地路。带了贴身的丫头,乘着马车,一行人也不走大道,直接就穿过村庄,缓缓而行。
此时三月末,正是草长莺飞之时,且不说一路繁花似锦,各色野花争先怒放,夹道草木苍翠喜人,就单只远远望向的田里,也是热闹非凡。挽着裤腿儿,扶着犁车赶着牛的农夫;站在田里撒种的农妇;提着水壶、竹篮吃吃食的小媳妇;蹲在田梗地头敲着烟袋锅的老汉……活脱脱一首田园诗。
看于清瑶趴在车窗上,一直张望着,一双眼都似不够看的模样,林华清就忍不住发笑。笑停了马车,他拔转马头,笑道:“既然觉得有趣,索性就走近去看好了。”
看着林华清接出的手,于清瑶怔了怔,迟疑着道:“不是还要到……”
“着什么?”林华清扬起眉,笑道:“娘子如今离了京城,也该好好享享田园之乐才是……娘子可知,这田园之乐就在一个‘闲’字啊!”
看着林华清一本正经的表情,于清瑶不由翘起嘴角。“夫君果然深得享乐之要义,就是在京中,也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呢!”她不过是随口顽笑,可是话一说出口,却又有些悔意。这样说,林华清会不会……
偷眼看去,见林华清仍是一脸微笑,于清瑶也就放下心来。下了马车,两个人顺着田梗往田里走去。
在田里劳作的人远远瞧见,倒不觉惊讶。想是像他们这样游玩为乐,好奇驻足而观的人多了。何况,忙着地里的活,也没有那个闲情来理会他们。
长于闺阁,于清瑶倒真是不识五谷的愚妇了,眼见田里农夫播种繁忙,却认不出他们到底种的是什么。心里惦记着她名下的田地,于清瑶忍不住上前出声询问那坐在地头上喝水抽烟的老汉。“老丈请了,小妇想请教一二,老丈田里这种的是什么?”
笑着一礼,老丈捋着胡子,倒也不显半分谄媚之态。“大娘子有礼了,这个时节,正是种麦的时候。老汉这田里都种是的麦子……”眯起眼,他转目望向田中弯着腰播种的青年,笑得皱纹更深了几分:“等到麦子熟了的时候,黄澄澄,金灿灿的一片,才叫好看呢!二娃子,再卖把力啊!等麦子熟了,爹给你讨媳妇!”
田里正播种的青年抬起脸,看到站在老父旁边的林、于二人,脸上红了红,没应声又低下了头去。
“种麦子?”于清瑶不知麦价,只暗自在心底盘算,这麦子到底赚不赚钱。站在他身边一直听着的林华清却突然发问:“老丈,有听说最近,两河有种那棉花的。据说收获颇丰,怎么老丈不在田里也种上棉花呢?”
面色微变,老丈看着林华清,淡淡道:“看来这位官人也是个知道农事的人啊!这棉花,我倒是听说了。听说这棉花还是当年咱大周开国皇帝从西域为咱们老百姓带回来的好东西。这些年,农官一直就在试种这个,最近几年才种成的。也是,就像官人您说的,种那棉花是赚得多。又能榨油又能做布的——好宝贝啊!可是,大官人有所不知。老汉我种了一辈子田,还是信‘民以食为天’这话!那棉花虽好,可要是都去种棉花,没人种粮食了,那以后都吃什么去啊?!”
说完这一句,老丈又叹:“做人,不能太急功近利,这田,也是啊!”
“不能急功近利?”林华清低喃着,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看在眼中,于清瑶不由怔住。她是听到说棉花曲赚钱,才转头来看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老丈说了这一番话后,林华清就沉下脸来。可是看着林华清的表情,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说起来,自相识之后,她还未见过林华清这般模样呢!
轻咳一声,她忽然笑道:“此时此景,我倒是想起一首词来:莎衫筠笠。正是村村农务急……可惜,此刻不是秋收之时”
她低声轻念,林华清也自恍惚中醒过神来,转目看着于清瑶,他笑道:“春耕已毕,秋收也不过数月之事……到时候,我陪娘子再来看秋收啊!斜风细雨,金麦浮浪,也定是如画美景……”
林华清虽然脸上尽是笑容,可不知怎么的,于清瑶就是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心里狐疑,她却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陪着林华清默默地眺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田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