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走进房里,看着正坐在窗前,由丫鬟服侍着重新梳妆的于清瑶,轻咳了声。于清瑶回过头,目光在雪儿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显有些紧张的脸上一扫而过,忽然间就笑了。
“雪儿,你过来帮我看看一会是戴这只如意簪好,还是这只鎏金镂空雕花角钗好?”
雪儿应声走近,随手便接过服侍着于清瑶梳头的柳絮手里的木梳。柳絮眉梢动了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退下,人直接就走了出去。
雪儿瞥见,忍不住嘀咕:“这丫头,这么大的气性,仗着是老太太赏的,这一年来越来越放肆的。”
于清瑶笑笑,没有接雪儿的话,目光却淡淡地扫过窗外。这柳絮,在梦里时,并没有随她出嫁,之后命运如何,她却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想想,她之前因着她是田氏赏的丫环,只一昧的恭敬而疏远,却从未留意过这个同样是一等大丫鬟的柳絮到底如何。只是这几次,看她行事却的确是个稳重的,而且,她这会儿主动走出去,看似无礼,可细想未必就不是在避嫌。大概在她心里,也是知道自己暗里对她还是有戒心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另有了些别的心思。眼下,她唯一信任的便是身边的雪儿,这个既忠心又憨厚的丫头。可是,虽说忠心,但雪儿的办事能力并不是很强的,有很多事,如果真吩咐了她去做,只怕……
她正在心里琢磨着,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奴婢二门上的沈婆子那打听到了,说是田妈妈刚从外面回来,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有,您叫我留神的那事儿,听说这回老夫人那没叫人请过官媒,怕是到时候也不过随便请是私媒罢了。”
“请私媒?”于清瑶皱起眉,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是母亲的主意还是大太太的主意?从前不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定亲时都是请的二品诰命夫人登门提亲。到二哥那只不过是请了个官媒便罢,想不到现在更连官媒都算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丢的可不是叶家的脸面。”
“嗯,好像还真是……”雪儿低声应和着,声音一顿,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不免带出些狐疑之色:“小姐,您从前可是从不关心府里这些事的。”
何止是不关心,就是下面的丫头偶尔闲聊混说主人是非,被她听到也只当闻而不闻,连半声喝斥之言都没有有过。
“是啊,从前我是不关心,可是……雪儿,这次我病在床上时,想了很多,简直是把这一生都看透了……”在雪儿忙着啐道“小姐的一生还长着呢!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声中,于清瑶只是微笑:“是啊,我的一生还长着呢!只是,以后我再不会做个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任人摆布的木头人。”
看着雪儿扬起眉,笑得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林平安脸上的也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还未扩到眼底,便已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皱起眉,她凝神细听,便听出外面那熟悉的声音。
雪儿咧了下嘴,苦起脸来,怯声道:“小姐,我去同李妈妈说,叫她小声点。”
“不用了,”于清瑶执起那只如意簪,随手插在梳好的发髻上,淡淡道:“奶娘回家探亲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多天没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你唤她进来见上一见也好。”
雪儿嘟起嘴,虽然奉命往外去了,却忍不住嘀咕:“见一见,不知又要从小姐这儿顺走什么呢!”虽然诸多报怨,可是像这样大户人家里的奶娘,一向都是小姐们身边最得力的人。半母半仆,情份非比寻常。虽然小姐的奶娘李妈妈是个不省心的角色,到底也不是她这样的丫鬟能阻挡的。
嘀咕着走出去,才到门口,就见小小的院子里此刻已经闹成了一团,不知是被骂了还是打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立在院中,却只怔怔地看着在院子里叉着腰破口大骂的中年妇人,不敢说话。
“你们这群小蹄子,我奶小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这会儿却还敢来嫌我……”
雪儿皱起眉,正要走出去劝住李妈妈,就听得一声冷喝:“李妈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回了一趟家,就把咱们安远侯府也当成是你们那乡下地方,随你胡说吗?”
随着断喝,一道窈窕的身影自后面耳房转出,手里还拿着一只扫帚,想是刚才还在扫地,听到喧闹便急急赶来。
李妈妈抬起头,瞥见拿着扫帚的柳絮,虽有些惧意,可看看她那一身青色的棉布春衫,头上也只随意插了只银簪,清秀的面容虽然仍有凛厉之色,却到底有些清减,浑不似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头伺侯时的风光模样,一时间又硬气起来。
“柳絮,你还当自己是老太太屋里头的人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既然在秋雨轩听差了,那就得服我的管……”
她倚老卖老,却不想柳絮根本就不肯卖她的面子,只冷笑道:“李妈妈,人贵在自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咱们大家敬你是小姐的奶娘,对您礼让三分,您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也给二小姐留几分好念想吧!”
柳絮这样冷冰冰的话一说出口,李妈妈就不依起来,指着柳絮大骂,倒似要冲过去撕打。在门口瞧得发慌,雪儿忙走出去,笑着拉住李妈妈,笑着劝道:“好妈妈,你怎么才一回来就生这么大的气呢!您且消消气,姑娘在屋里头等着见您呢!”说着话,又冲柳絮连连使着眼色。柳絮扬起眉,却是一声冷哼,转身便又回了耳房。雪儿闹了个没脸,脸上便也不好看,挽着李妈妈往屋里走,又吩咐那两个丫鬟道:“站着做什么?怪没眼力价的,还不快去上了茶来。没瞧见李妈妈来了吗?”
两个小丫鬟被训,忙一溜烟跑开,李妈妈便哼哼道:“现在的丫头哪还似从前啊?还是雪儿你刚来的时候懂事。”
“还不是你老教得好……”雪儿奉承了句,还想再说两句好听的,却又觉词穷,心道当初刚跟着二小姐时可是没少被你指使,倒把自己真当成主子似的了。
扶着李妈妈走进门来,雪儿一眼便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的于清瑶。不知是在看什么,正侧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知道她是在看着窗外。隐约的,窗外似有人影晃过,淡青的身影一闪而过,就再看不见了,可雪儿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不快。
“小姐,”叫了一声,她松开李妈妈,上前道:“李妈妈来看您了。”
于清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李妈妈,笑了笑:“妈妈回来啦!坐啊……”
“可不是回来了,老奴一直掂记着姑娘,不敢多呆……”李妈妈笑着问了安,就想走过去坐在罗汉床上。可偏这时候于清瑶却突然嗔道:“雪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妈妈拿张板凳来。”
这话一说出来,雪儿不由得一怔,李妈妈更是一张脸沉了下来。只有于清瑶面色如常,一双眼清若春水。
只怔了一下,雪儿已经醒过神来,立刻弯腰自罗汉床下抽出一张小小的方板凳,送到李妈妈跟前:“妈妈坐啊。”
“谢姑娘赐座,”低声说着,李妈妈脸上却丝毫没有掩饰那一分不快。
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虽然二小姐在侯府里没什么地位,可是仗着是二小姐的奶娘,她在这座小小的秋雨轩里还是很有几分底气。一来小姐是个没脾气又没主见的,二来她自己也是个逞能硬气的,所以在小姐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说到坐,从前每次她都是同小姐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的,像这样赐个小板凳坐,在别的主人面前看似恩宠的行为,简直就是对她的屈辱。
因为心里不快,说话时她也便没了好声色:“听说姑娘前两天病了,真是的,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呢?”
“妈妈说得是,我也是不小的,是该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了,让妈妈担心,真是我的不是……”于清瑶淡淡笑着,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舌尖泛上一丝苦味。
这个女人,是奶大了她的奶娘,论理说,是除了她亲娘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结果呢?她原本是知道自己这个奶娘有些自私,又喜欢揽权好事的,可从来都只当是小毛病。仍然一直看重她,亲近她,信任她,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知道,原来小毛病也随时会要人命的……
目光微瞬,她望着李妈妈,喉间哽咽了下,可却仍是平淡地说道:“妈妈,之前你回去探亲时,我想从库房里取出东西,却又找不到钥匙,才知道原来是妈妈带了去。妈妈,您的事一向多,我看钥匙放在你那儿,也诸多不便,你还是把钥匙交给雪儿保管吧!这样,我找起东西来也方便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