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碧眼在这个空荡的宫殿十分抢眼,即使是黑夜也夺不走那美丽的光华。来人是伊斯,西廷的前朝王子,留着巫马家的血。他也是无丐军的人,现在的他已经是左将了,不愧是一个极具军事领导才能的人才。
因而,我看到金发碧眼的他,我的心异常安定,就像蒲公英落了地。已经走到了现在,成了我不能操控的时局,我只能选择这样静默。
我走了不久,韶华宫起了一场大火,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这一站的终点是,洛城,这个我曾短暂停驻的富裕之城。一路上,我都很安静,像一个深闺的千金小姐,轻声轻语。
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徘徊着,找不到出口。
马车外的风景掠过,没有映入我眼里……
马车外的世事更替,也无法印进我心里……
到了洛城的那天,我才真的发现,这个世界,沧海桑田全变换。
我是一个死人。
我是一个死在十八岁美丽年华的人。
我是一个死在北国冷宫一场人为大火的人。
我的名字叫亓子妍,我的身份是南国的公主,当然,我同时还有很多其他身份。比如,我是桃李满天下的清韵学府的第二任主人,我是分支遍布三国的恋紫商行的老板,我是闻名天下的义军无丐君的创始人,我还是北国名望极高的皇后。
我做的一切,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一代一代流传下去。因而,我的一生毫无争议,成为了又一个奇女人的成功典范。后世对于我的评价也是极高的,譬如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者天纵奇才云云。我的死也是没有争议的,并定义为年轻的皇后殉国明志,忠贞不二。很多人是在遗憾天妒红颜使我英年早逝、香消玉殒,但同时又在佩服我所谓的爱国爱家的精神。
总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亓子妍,她已经死了,死后留下了一世芳华,真正意义上成就了一世荣华不损。当然,我的故事并不是随着亓子妍这个名字的结束而结束,世间流传又如何,历史记载又如何,统统都是可以骗人的。
我欺骗了世人,也欺骗了历史。我根本就没有死,我还活着,我被人从那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同时又深深埋怨的华丽牢笼救了出来。我并不是那个殉情的伟大女人,我只是那个在乱世沉浮中随波逐流的一朵小小浪花。不过,终究,历史还是成就了我,而我却特别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自私自利的女人,一个看似无害无辜却机关算尽太聪明的无良女人。
这里是洛城,是南北的分界,是冬季下雪与不下雪的分界。洛城会下雪,而且雪花很大很密实很漂亮,但是总是无法堆积,刚刚落下就融化。雪后的大地就像雨后的大地,带着干净的颜色和清新的泥土香味。
我就这样以最最平静的姿态过着这个更更平静的冬天,淡淡地看着雪花一片一片一片一片飘落到地面,瞬时融化消失不见。我就这样像一只乌龟一样躲进自己的龟壳里,把寒冷的冰雪隔绝在外,也把人世变迁隔绝在外。
这是我第一次在洛城过冬天,好吧,我其实只是第二次来洛城。上一次是出嫁的队伍在此停驻,我只微微地感觉到了这种富城遍地黄金不假。彼时是秋季,我只有十六岁,后来的日子就在延霸度过,此时我年近十九。对,过了这个冬天,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我十九岁的生辰就到了。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年龄是计算时间的一种方式,一种不可逆的方法。回忆也是计算时间的一种方式,一种打破限制的方法。记忆有时候是会不诚实的,因而回忆也变得没有说服力了。一切都变得徒劳可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的记忆也有些凌乱,也许是不堪现实的压力,选择性遗忘了,以至于连我的回忆里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的回忆化成了漫天的飞雪,拼出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晕开一团团的浅浅的思念。
我真的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人,只是我的感情来得不如别人热烈。我的感情更像一条小溪,涓涓细水缓缓长流,清越而不过分。故人云,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和我对身边人的交集吧,轻轻柔柔而欣然自若。
因而到了现在,我还能保持这样坦然自若的心境,还敢这样旁若无人地慢慢拼凑那段被我不经意忽略了的故事背后的故事。
我离开韶华宫是十月十七日下半夜,那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伊斯带着我前脚离开,后脚就着火了,而且火势大不可止。
莫阳明赶到的时候,韶华宫只剩下一片灰烬,和一具女尸,女尸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莫阳明很清楚,那把匕首的名字叫“斩虎刀”,是他十岁那年杀死老虎的救命武器。君心皇后是唯一一个可能在韶华宫的人,因而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尸理所当然被当成了一月前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莫阳明去的时候,洛绝正在他的身边。那一夜,他们促膝长谈,洛绝最后是为我澄清了吧。可惜,莫阳明知不知道又如何,已经没有意义了,破镜难圆。
那一夜,他是看到了我在墙上刻画的回忆吧。他的手温柔地触摸那些深浅不一的印痕,眼睛里的光芒细碎,像阳光下破碎的玻璃花。他像我一样随着那些诗画,回忆过去,缅怀过去,祭奠过去。
过去,就是过了就再也回不去。
墙上的诗画被临摹成书集,流传于世,一时被奉为经典,十分流行。
天明的时候,拓跋思凡的大军已经到了延霸都城唐都的城门口。他打着无比正义的旗号,轻轻松松地从洛城到达延霸的地界,一路上畅通无阻。
深秋,果然是一个肃杀的季节,不需要渲染,也可以让人悲伤沉郁忧愁烦闷不安。彼时,我乘着伊斯为我准备好的马车与西廷的大军擦肩而过,我明明感觉到了大军齐步前进时带来的阵阵波动,即使不如地动山摇那么剧烈。我却偏偏没有在意,只是想着远远逃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