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大姬在出嫁之前,先帝曾为她挑选了一个驸马,她与那驸马情投意合,却没想到末晚朝偏在大婚前一天嫁来了公主,并请求将大姬嫁过去,先帝答应了,是在太后的怂恿下答应的。
今日太后称病没来,端的是一步好棋,反正还有我在,我自入宫以来,就在不断地承受着别人对她的惩罚。
“姊若想见七弟的话,随时可以去他的寝宫找他。”叶明寒淡笑着说道,脸上的神情颇为温和。
大姬微笑着点了点头,望向叶明寒的眼中满满的是欣慰,忽而又望向叶明寒身旁的我,不动声色地笑了,她轻轻地说道拿起桌子上的葡萄,一点点地将外层暗色的皮剥掉,露出晶莹的果肉,然后塞入了口中,慢慢地嚼着。许久,她才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轻笑着说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去了乐舞坊,拜了远汐为师,跟着乐舞坊的月蝶儿学了一身舞技,本是要在母后寿辰上为母后庆寿的,却因身体抱恙而错失良机,今日是我归宁之日,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看一看皇后的舞姿呢?”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大姬刚回来便已经将我的事打探的这般清楚,她成心挑起这话端,我若跳了,与那些舞姬又有什么区别呢?
礼貌地笑了笑,我歉然地说道:“恐怕要让姊失望了呢,我本就愚笨,大病一场之后之前所学已然忘得七七八八了,只怕这么一跳,非得把姊和诸位大人吓到,蝶儿师父非要怪我给她的声名抹黑了不可!”我说着,轻笑了起来,却不得不拿绢帕掩住了口,因为那笑实在太苦,像是有一根刺梗在喉头,好疼。
蝶儿她一定已经知道我是皇后了吧,蝶儿她一定会怪我,怪我骗她,枉她对我真心相待,我却骗了她。
“哦?”大姬扬起秀气的眉,微微侧了侧脸,“蝶儿,会吗?”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月蝶儿正落落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青瓷的杯子,正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听到大姬的问话,她的脸微微有些苍白,手指下意识地缩了缩,杯中的酒也大滴大滴的倾洒了出来。
“皇后娘娘言重了,奴才没有资格评论皇后娘娘的事情。”她低了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声音中却听得出疏离之感。那奴才二字,犹如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头。
大姬笑了,“既然今日无法得见皇后的舞姿,不如让师代劳,我听说,蝶儿可是能把飞天二十六旋跳到第二十四旋,今日倒也能开开眼了。”
舞者的骄傲莫过于能够完整地跳完一只舞,大姬此刻故意将二十四这个数字说出,便是狠狠地给了蝶儿一巴掌。定是蝶儿刚刚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惹到了她。
蝶儿缓缓起身,离开了座位,却在那一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有一种感觉,蝶儿有心事,并不全是因为我。
正想着,却不成想刚刚摸着的手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我眼前飞过,低首,我看到右手拇指上鲜红一片,还有猩红的液体在不断地涌出。
眼角积了些许泪水,心中隐隐作痛。十指连心,十指连心,今日看来,这话果然不假,指甲断了,心疼得厉害。
“皇上,请容臣妾先行告退。”我望向他,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脆弱,匆匆忙忙地开口,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虽是盛夏,晚风袭过,也是彻骨的寒,我走在后花园里,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身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栗粒。
临近处是一汪湖泊,映着皎皎月光波光粼粼,那片白色给了我烦躁不已的心一点凉意,让我渐渐安定下来。
李嬷嬷说我不够心狠,我想,大概是吧,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儿曾经的念想,我怕有一天,我会认不出自己。
从临湖的垂柳后渐渐走出一个黑影,近了,我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居然是月蝶儿。我看着她,乞求原谅的话就卡在嗓子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还有资格来乞求她的原谅?
“离远汐远一点!”
她看着我,面色不善,劈面扔来了这么一句话。
我愣了一愣,随即不明所以地望向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远汐了,不是吗?
“远汐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求求你,发发慈悲,放过他吧!”蝶儿的脸上是质问的神色,那种强势的样子让她口中说出的那个求字显得格外的讽刺。
一阵风吹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有一股寒意沁到了心里。
“什么意思?”远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难道说……
月蝶儿不屑地冷笑一声,看向我的眼中不复往日的温柔,眸光如同一把利剑,刺得我体无完肤,“哼,你以为你的耳疾是这么好的?上天恩赐吗?”
“你、不、配!”她咬着牙说完了这几个字,我的心已经疼得不能自已。不是因为那三个字,而是她语气中的厌恶。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中氤氲之气,我艰难地开口问道:“远汐……他怎么了?”他是华太妃的侄子,今日大殿之上却并未看到他,莫非……他出了什么事吗?
月蝶儿嘲讽地笑了两声,“你会在乎吗?如果我告诉你远汐他耗了半身真气为你炼药,然后不顾自己死活请命去了边疆你会在乎吗?”她的话落入我的耳中,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她再说什么我已什么都听不清,她凌厉凄婉的目光如同一把剔骨尖刀,一点点、一点点地剜着我的心。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远汐那一天有多狼狈!”月蝶儿的表情肃穆中带了些许狰狞,她的话音如同诅咒般在我的耳旁挥之不去。
狰狞的不是她,是我,我的心魔!
我缓缓阖上了眼帘,鼻翼处酸酸的,“对不起……”
回未央宫的路上,我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如在梦中,手上的伤全然不觉得痛,就好像那里天生就长成那样一般,红红的,一团模糊。
“备水,我要沐浴。”夜晚的风很凉,直凉进了骨子里,我瑟缩着保住双肩,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褪尽衣衫,缩进浴池中,任水将我浸没,热气氤氲的水流过我的颈项,覆过我的头顶,犹如绸缎一般柔软丝滑,夹杂无数玉兰花瓣,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可是……为什么还是好冷?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大哥哥的笑容,想起那温暖的感觉,仿佛近在咫尺,却是水中花镜中月,任凭我怎么努力,再也触碰不到。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远汐时他那无忧的笑容……他将一切藏的如此之深,如此之好,可是这一次,为什么要那么任性地离开?为什么连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不留给我?难道我真的伤你伤的如此之深,需要借助边塞万千斗沙土才能填平?
门“吱”地开了,原本甚是微弱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的突兀。
“宜瑗,有人来全替我挡回去,无论是谁。”我轻轻浮出水面,淡淡地说道,背靠着浴池边缘,由门吹进的冷风将刚从冰底爬出的我又一次狠狠地推了下去,背上重重地起了一层栗粒。
我有些恼了,这丫头平日并不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宜瑗,为什么还不出去?”许是心中压抑太久,这一开口,声音中便带了无尽的怒火,语气重了些许。
又是“吱”地一声,门被关了上,我长舒了一口气,正要顺着池壁滑入池底,却忽然感觉有人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肩,竟比这池水还要热上几分。
尽量稳住心绪,我强做出镇定地模样,冷然地开口说道:“皇上说笑了,皇上不是已经来了吗?”
明黄色衣袍的浸在水中,映着曳曳烛光,耀眼夺目,衬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殷红血丝,明艳至极。
“好一张伶牙利嘴,只是方才和月蝶儿说话时,怎么全然不见现在这股气焰?”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讽刺,一起进了我的耳中。
我一窒,方才他不该在玉澜殿的吗?怎么我与月蝶儿的话他竟然全都听到了?那宴会该不会怎么快就散了吧。冷笑两声,我嘲讽地开口:“当日引远汐去苏府时怎么不见皇上平日里的正义凛然?”
敢说出这句话,并不是我疯了,而是我在赌。后宫之中人人皆顺他的意,想必他也腻了,我说过,我要他的心,除此一招险棋外别无它法。我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的侄女,怎么说他都该恨我的,不是吗?
话音刚落,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移到了我的下颚处,手狠狠一用力,他迫着我仰首看他。“这就受不了了吗?朕的好皇后,这一盘棋已开,你可还要陪朕一步步下下去呢!”
抿唇,我轻笑,“皇上说的是,这棋还是两个人下更有意思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