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她微笑着望向我,眼睛中有着几多期许,几多遗憾,更甚者,我似乎觉得她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这种想法一经冒出,我就被吓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这时已近六月,朵朵海棠如飞舞的仙子,伸展身姿,立于枝头上,那不甚均匀的粉色,由中心向四周逐渐加深,花瓣片向外,以最美的姿态傲然于世。如舞者,婀娜多姿;如诗者,挺拔卓然。
忽然,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我说道:“皇后啊,哀家的寿辰上,没了你的舞姿,倒是失趣了不少,当晚有多少人来我这老婆子的寿辰,只为了一睹你的舞姿,啧啧,可惜了,各个扫兴而归。”
是了,我病了那么长时间,太后的寿辰早就过了!以绢帕轻掩口,我微微地笑着,“母后拿儿臣开玩笑了,儿臣舞艺不精,是以老天不忍看儿臣搅了您的寿辰。”说着,两个人都笑了,心却凉得吓人。
又闲聊了一会儿,太后的贴身婢女离歌便过来提醒我们该用午膳了,太后本想留我一起用膳,但是被我婉言拒绝了,我着急回去看我临走之前吩咐的另一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太后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轻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拍,“皇后呀,记着,无论明天发生了什么,永远要记着,你是皇后。”她说着,眼睛中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看得我心头一紧。
无论明天发生了什么……明天可会发生什么?
我抬起头,询问地目光望向太后,她却刻意避开了我的眼,望向了无边的天际。
“你要记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她的声音不大,略微有些飘渺的感觉,让我有些摸不着边际。
“永远的敌人……”轻念着,我抬起头望向太后,她眼底的坚决让我觉得莫名的心惊。待我想深究这里面的含义的时候,太后却放开了我的手,在离歌的搀扶下,一步步极缓慢地离开了亭子。
而我,看着太后离开的身影,只是一动不动地在亭子里发呆,口中喃喃地念道:“明天……”
视线望向庭外,此时,梨花早已落尽,几棵梨树下,萎黄的花瓣颤颤地打着转,早已不闻那素雅的梨花香,很快,牡丹芍药便要开了,在那舒展花瓣的遮掩下,有谁还记得这片梨花飞满天时的景象?
紧走几步,回了未央宫。远望去,未央宫一切如旧,琉璃砖、琉璃瓦,红墙绿树,与别的宫殿并无二致。然而,当我走进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萧条之气却推了我一个趔趄。
门庭冷落,偌大的宫殿中只有着几个宫人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尽力保持着这宫殿的整洁。他们听到开门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看,见到是我,都先是一惊,然后露出欣喜的神色来。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第一个扑身而来的是蕙菊,她伏在我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跟在她身后的小安子、刘全站在后面,眼里无一例外,都是泪光盈盈的。
轻拧了一下蕙菊的脸,我佯怒道:“怎么,我回来你们不高兴吗?这么一个个都哭丧着个脸?”我说着,目光扫过眼前的人,还有他们身后那一尘不染的院子,几丝感动在心中漾开,掀起一圈圈涟漪,迅速地向四周散去。
蕙菊急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娘娘别拿我们开玩笑了,娘娘能回来,我们都高兴的不得了,我们都说娘娘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老天爷不忍心夺取您的听觉的,这不是嘛,娘娘您就好好地回来了。”她说着,又留下了一行清泪。
我听到这话,微微叹了口气,轻拍着她的后背,慨叹地说道:“傻丫头,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们呢?”似是想起了什么般,我看着小安子他们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可曾有谁来过?”
小安子听到我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看着我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没有吧……主子已经出了宫,又有谁还会来未央宫呢?”他十分不解,却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我听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皱眉,这么说来,我在现在这个后宫中是找不到合适的盟友了?正有些迟疑,只听六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看我,有些艰难地说道:“娘娘,我那天……那天打扫院子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他有些犹豫,想必是因为看的不太确切,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放开了怀中的蕙菊,冲他微微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为认真的,“你放心说吧,就算是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听了我的话,嘿嘿地笑了一下,然后才挠了挠头,回忆着说道:“我好像看到陈昭仪在外面望着这未央宫望了好久,后来,后来她见我在看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陈昭仪?我着实有些吃惊,没想到陈昭仪却是这后宫中较有身份的几人中最沉不住气的。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也少了几分危险,不是吗?若仅仅用权利便可以拉拢住她,少一个聪明的敌人就是为自己增加一分生机。
“李嬷嬷,郁芳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屋内走去。
从远远的角落里走出一个锦服的妇人,她慢慢走近,恭敬地说道:“回娘娘,郁芳去了惠媛宫。”一阵风吹过,偏偏落花翻卷着飞起,我伸手,一片暗黄色的花瓣落于我的手中。
我的脚步一顿,“哦?陈昭仪那里?”
“是,她现在是陈昭仪的贴身婢女。”李嬷嬷说着,皱了皱眉。
我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倒是巧了,巧的好呀!”说着,我的手指一用力,那一片落花便生生成了两半。
“花残花落,本就该认命”,说完,我敛起了笑容,两步迈入了屋内,“瑞福呢?”
身后的一干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主动问起他,面面相觑了半晌,最终不确定地说道:“回娘娘话,娘娘走的这几日,我们也没见到过瑞福,大概……大概在……”答话的人有些支支吾吾的,我已大概猜出他想说瑞福去赌钱了。
赌钱是宫中的大忌,一旦被抓到,是要被打个半残扔出宫去的,想来瑞福胆子果真是大的可以。
身后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娘娘,奴才在这里。”
“跟我进来,其他人各自忙去吧。”我说着,坐在了屋内的檀木椅上。
门被关了上,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炉烟袅袅,香味有几分刺鼻。我看着俯身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瑞福,他满脸的笑容,似是看到了至亲的人一般。
我轻哼一声,“瑞福,你掐时间掐的还真准呀!”我说着,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堆着笑一躬身,一副正经地说道:“娘娘回宫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按时了。”
所谓明眼不打笑脸人,瑞福此般,也是料定我身边能帮我办事的人很少,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
我收了那假笑,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不要让我抓到你赌钱。”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我不会主动去抓他,也就是说我听到的完全可以不作数,只要他不至于傻到让我碰上。
瑞福显然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笑嘻嘻看着我,“多谢娘娘。”
“恩。”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茶杯,揭开盖看到里面是空的,瑞福见状,急忙拿了桌上的茶壶,端了过来,为我沏了一杯茶,然后恭顺地立于一旁。
轻啜一口,我缓缓开口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瑞福点了点头,这才小心地掏出了一本折子,我打开,看到里面满满地列了十几条,全部都是柳家为官是犯下的罪孽。那字体娟秀、整洁,从头至尾都是公正的楷书,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瑞福,这不是你的字吧?”这罪证虽是真的,但若被人知道是从我手中传出去的,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瑞福假笑了一下,走近一步说道:“回娘娘,已经处理干净了。”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道:“娘娘,这些您打算怎么处理?交给苏大人?”
“若是交给他不就等于承认这些是我搜集的了吗。”
“还是……刻意透漏给,某位大人?”他看着我的脸色,猜测道。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便成歌谣,让城内的乞丐传唱,要让它满城皆知。”我要让柳家倒的轰轰烈烈,顺应民心!
我靠在华清池的池壁上,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汩汩地从八个方位的的凤状水头流溢出来,整间浴室立刻被湿润的雾气缭绕,水面上零零散散地飘着几片花瓣,随着我的搅动飘曳着。
紧绷了一天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我一遍遍地将水撩到身上,晶莹的水珠颤巍巍地从我白嫩的肩头滚落,那水珠已然散尽了余温,带来了一阵凉意,引得我轻轻颤栗。
脑海中回旋着刚刚和瑞福的对话,我在心底不住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冒险了?
“娘娘,便成歌谣必然会引起民愤,可这柳家当权时势力极大,在朝的官员大多受过他的好处,若没有一剂狠药,难保不会有人出面维护,如今如妃已经死在了冷宫中,若此时众大臣齐齐跪于金銮殿外,难保皇上不会来个缓兵之计,既顾全了众位大人,又挫了娘娘您的锐气,而这次是朝政之事,太后娘娘不可能出面干涉……”
瑞福面色如常地说着,他的话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之深,而我将如此机密的事托付给他,我是在赌!
柳家,叶明寒是肯定会除的,但利用如妃害我的这桩事,连累的柳家灭九族,柳家在朝中的余党除不尽,除去了柳家还有杨家、李家,这也绝对不是他所期望的。他有他的计划,但是我万不能让他的计划成了现实,那样的话苏家就永无抬头之日了。我要利用现有的几个较大的家族,将这水搅浑。
紧紧地闭住眼,我将头埋入水中,死死地憋住一口气,耳边仿佛又听到了瑞福说的那两个字:揭发。我蓦地睁开眼,猛地将头从水中抬起,我看着这水雾弥散的屋子,一股寒意沁入了体内,正一点点蚕食着我的理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