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当值十夫长莫河来回在门洞踱步，六尺的身高给进出城门的老百姓极大的压迫感，个个脚下生风，巴不得这位凶残成性的十夫长看不见自己。

莫河今天表现得格外烦躁，已经有十几个入城卖菜的村民饱尝马鞭的滋味了，门洞里阴风阵阵，冷气瘆人。莫河不断将手中一根马鞭击打在他的左手心，手心早就一片血红，他却毫无知觉，一双环眼盯着城内，眼神阴郁中带着凶光。无论是他手下的士兵，还是进出的百姓，人人自动避其锋芒，手脚尽量放轻。

远处街道传来喧哗声，莫河看见那熟悉的标志，精神一振，大吼道：“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你，说你哪！速度点！筐里挑的什么？打开盖子瞅瞅！”

门洞里一阵鸡飞狗跳，在美雅商行一行人到来之前被清空，寒枫纵马走过莫河跟前，觉得这位十夫长态度谦卑得让人恶心。

今天的慈善活动是以“王二慈善基金会”的名义进行的，马车上挑着的红色锦旗迎面招展，太子的笔迹龙飞凤舞，识货的人却是不多。他们几个会员均是低调行事，但只要稍加辨认，还是能认出他们的身份来的。毕竟，城门官靠的就是一双眼睛吃饭。

骑着小马驹尾随寒枫的胡万学也是神色微动，拿起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敲打，发出几个信号，得到回应后放下心来。今天唱主角的另有其人，小鹰们围观看热闹就好。

胡万学的办事能力没得说，一夜功夫，就将各项准备工作完成，田蜜等人到了地头，发现距离城门五百米的城墙根下，已经搭好一个大棚子，五口大锅彼此间隔五米一字排开，锅里白雾升腾，随风飘散的米粥香味吸引了大批难民聚集在此。

人虽然很多，场面有些凌乱，却没有出现哄抢。美雅和田氏都派出了大量伙计来维持秩序，每口大锅前都用粗大的草绳拦出一条通道，另有大嗓门的伙计在难民中大声呼喊：“稠稠的米粥有的是，人人有份，不用挤也不用抢！拿好你们的碗，不论大人小孩，每人一碗，保证吃饱！”

玲珑郡主站在大棚前，看着其上“王二慈善基金会”的巨型条幅，冲胡万学竖起了双手拇指，“老胡，干得不错，相信明天会有更多人要加入我们的基金会了。”

胡万学腼腆羞涩地笑了笑，把田蜜看得冷汗直冒。大叔，您收敛点行不，脸上菊花太茂盛了不好看呐。

太子兴奋站到第一口大锅前，拿起大勺，给排在第一位的瘦弱男子舀了满满一勺米粥，“吃吧，以后每天都有，直到春暖花开。”

瘦弱男子捧着热乎乎的米粥，激动得泪流满面，给太子鞠个躬，就走到一旁把粥往嘴里倒。米粥还很烫，男子的舌头立刻变得通红。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只顾大口大口地喝着粥，目光还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有人抢了他的去。

太子看着瘦弱男子的动作，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大燕的子民！六部官员整天都在做些什么，为何父皇日夜操劳国事，仍有这么多人无家可归，饥寒交迫！

太子眼中的忧伤和愤怒是如此明显，寒枫心中一动，快速走到第二口锅前，田蜜等人也赶紧到位，接过伙计们手中的大勺，开始施粥。

没有慷慨激昂的开场白，没有张扬刻意的个人秀，五人默默地重复着舀粥、施粥的动作，每一勺都满得堆起来。若不是有升米恩斗米仇的顾忌，他们情愿让难民们每人扛一袋米回家去。如今他们都小有身家，几包米算不得什么。

高高的城墙上，每隔五十米远就有一座暗堡，皇帝和朱有才身着便衣躲在其中一堡，喝着美酒，吃着醉月楼外卖的火锅，十分惬意。另有乔装打扮的大内侍卫不断将下方施粥的情况报过来，事无巨细，仿佛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皇帝挥挥手，侍卫们默默退下，朱有才赞道：“太子心怀社稷，仁德良善，是陛下之福，也是我大燕之福啊。”

皇帝眼底洋溢着笑意，嘴里却哼哼，“心太软，粗心大意，被人盯了梢也不知道，还不是要朕给他擦屁股。”

朱有才呵呵笑着给皇帝斟了一杯酒，“今儿早上，臣训斥小女，您道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你是生我养我的人，在我出嫁之前，我就是你的责任。”

皇帝抚掌大乐，“好个瑛娘小丫头，很有胆识嘛。说得好！”

朱有才苦着脸道：“于是臣说，出嫁之前，你是我的责任，那么出嫁之后呢？等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还能时刻帮衬着娘家，裹了婆家的银子回来养我吗？”

皇帝来了兴趣，挺了挺腰背，主动问道：“她一定答应了？”

朱有才一口闷掉杯中酒，表情颓丧地道：“没有！她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嫁人之后，家里不是还有弟弟么。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没她什么事！”

皇帝一愣，随即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不半天才喘顺了气，冲朱有才竖起了大拇指，“瑛娘好样的！我告诉你，不准把她许给别家！这样的好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替我儿子订下了。”

朱有才立刻把腰弯下去，“臣惶恐！”

皇帝不满地拧眉，拉长了声调道：“怎么，你还不乐意？”

朱有才头都不敢抬，闷闷应道：“小女能得陛下青眼，那是臣祖坟冒了青烟，臣岂有不愿之理。只是，瑛娘的岁数比太子大。”

皇帝很不在意的样子，“大两岁有什么要紧，我儿子不会计较的。”

其实对于太子和朱瑛娘之间的微妙，皇帝和朱有才都看在眼里，彼此心中都有盘算。如今皇帝开了口，朱有才猜测定是太子跟他说了什么，当下郑重地谢了恩，两个准亲家继续对坐喝酒吃菜，挑剔着孩子们这样那样的缺点，讨论往后要如何如何收拾他们，让他们知道为人父母的艰难，有些点子让屋里的侍卫们听了都直冒冷汗。

再说城墙根下施粥做善事的少男少女们，亲力亲为站了两刻钟，胡万学就让伙计们上来替换。太子还不肯歇息，寒枫跑到他身边嘀咕了几句，他才神情不快地放下勺子，跟着寒枫去了棚内坐下烤火吃茶。

两男三女围着火盆团团坐，少女们玉雪的脸蛋因北风吹刮，个个红扑扑的，眉眼发亮，显得朝气蓬勃，再加上一身皮装，真是很养眼。太子和寒枫盯着各自的心上人，眼睛都移不开了。

玲珑郡主感觉自己受了冷落，不满地哼哼，“都是见色忘义的家伙！”她心里有些微酸，寒枫是她唯一看得上眼的男子，却因为他特殊的位置，以及他对田蜜的忠贞，让她断了念想。唉，生在帝王家，没了自由身啊。

田蜜当然知道玲珑郡主的心思，这是妒忌了。她揽住郡主的胳膊，狠狠地瞪了寒枫一眼，都是你，整天招蜂惹蝶！

寒枫郁闷地摸鼻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想什么是人家的事，我的心你还不清楚么，除了你再也装不下别人。

这时，城门方向传来嘈杂声，夹着滚滚浓烟，看样子来了不少人马。有个小伙计飞奔过来，跟胡万学小声禀报了什么，胡万学一挥手，小伙计又飞奔向来路，打探消息去了。

胡万学匆匆走进大棚，五双眼睛盯着他，太子沉声问：“何事？”

胡万学道：“是柳太师家的大小姐，还是张扬张世子……”一连说了好多个帝都最显赫的世家子弟的名字，东家们越听脸色越难看，这帮纨绔，跑来凑什么热闹！

寒枫又中了田蜜一记眼刀，“柳大小姐，不就是最仰慕寒大将军的那位？”

寒枫后背直发紧，连忙摆手道：“我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

看寒枫一脸紧张害怕的样子，玲珑郡主噗嗤笑了。柳如烟整日在外头说寒枫这样寒枫那样，仿佛寒枫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却不知寒枫视她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哎，我这算是小胜她一局吧？起码现在能和寒枫做朋友，以后还会一直做下去，

说话间，难民中一阵骚动，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挥舞着马鞭，分出一条道来，引着十几辆马车一直驶到大棚前。

田蜜盯着打头那辆豪华马车，眯着眼睛不吭声。寒枫悄悄靠过来，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田蜜斜视着他，他回以恳求的眼神。田蜜哼了哼，没再挣扎，寒枫立刻翘了嘴角，说声小心，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走到太子身边去了。

太子笼着袖子，冷眼旁观纨绔们的护卫驱赶难民，腾出一片空地来，才摆了矮凳请主子们下车。

来者不善，太子脸色阴沉沉的，朱瑛娘担忧地看了看，离开太子退到玲珑郡主身边，和田蜜一左一右将她护起来。太子有寒枫和大内侍卫保护，她们三个女子的安全只能交给王府的婆子们和商行的伙计们了，关键时刻不能成为男人们的累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