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清晨，凉风将薄雾吹散，古老苍凉的气息冲天而起，揭开帝都繁华的面纱，芸芸众生，一览无遗。

田蜜带了三个丫鬟，迎着朝阳走进醉月楼，心底被照得亮堂堂的，从里到外暖得止不住笑容。

醉月楼自从年初开了早茶生意，每日打卯末起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虽东主有喜，但叶承秀并未为此停业。

田蜜走进楼里，发现大厅和包厢都人满为患，十几个小伙计推着装了早点小食的车子四处奔走，供客人取用，数量和银钱都用各种小章子印在各桌的小纸条上，客人吃完了，再统一结账。

明明清凉的早晨，小伙计们却个个满头大汗，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洁白毛巾擦拭，惹来顾客善意的取笑。

伙计忙得好哇，不忙就没钱赚啦。田蜜站在走廊外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叶儿发现了叶承秀的身影，牵了牵田蜜的衣袖，四人才往后院走去。

“怎么，小东家视察生意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叶承秀满面春风，眉开眼笑。

这会儿，他不记得眼前的女子是他心中永远高高在上的公主了，纯粹以自家人来看待。这种亲密无间，正是田蜜所期盼的，闻言，她咯咯笑着给叶承秀道喜，随他去了俞晴娘的屋子。

田蜜一进屋，就看见俞晴娘头上包着蓝底碎花的头巾，身上穿着薄棉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斜靠在床头给孩子喂奶，桂枝和青苹都挤在一边看，笑呵呵地对孩子指指点点。

“青苹，桂枝，你们不出去帮忙招呼客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妹妹来了。”

“嗯！嫂子好。”

田蜜咋咋呼呼地把丫鬟们赶走，自己占了最好的位置，歪着头仔细观察小家伙。哇咔咔，红红的脸蛋圆圆的脑袋，闭着眼睛使劲地吸奶，小嘴一动一动的，好可爱呀！

“嫂子你好厉害啊，八斤重的娃说生就生了，没少受罪吧。”田蜜冲俞晴娘竖起了大拇指。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女人生孩子无异于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一不小心就进去了。生这样的巨大婴儿，可想而知会有多痛苦。

俞晴娘轻叹一声，瞥了瞥站在窗下的叶承秀，眉眼间全是幸福，“受点罪没什么，孩子平安无事就好了。”

叶承秀笑道：“晴娘，你可是咱们老叶家的大功臣了。我给岳父大人和咱爹都去了信，二位老人家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给相公生儿育女，是妾身的本分。”俞晴娘羞红了脸，眼睛却亮晶晶的，自是有各种骄傲在里面不足为外人道。

没多会儿，孩子吃饱了，就在俞晴娘怀里睡着了，叶承秀就出去准备洗三的物件。田蜜把孩子抱了抱，太沉手了，很快就觉得胳膊又酸又软。她怕摔着孩子，赶紧还给了俞晴娘。

过了一盏茶功夫，叶承秀一手拎包袱一手拎水桶重新进来，桂枝和青苹端了铜盘、火盆跟在后头，后面还跟着两个胖婆子。

婆子很面生，头发梳得光滑发亮，穿一身喜庆的红衣，窄袖绑腿，指甲剪得很干净，身上还有股皂胰子的味道。田蜜一看就知是稳婆来了。

稳婆向俞晴娘道了喜，叶承秀在小几上打开包袱，里面有秤砣鸡蛋等物。铜盆注了温热水，里面飘着桃叶。火盆则是怕婴儿着凉，放在铜盆边上不远之处。

东西都备齐后，其中一名稳婆挽了衣袖，上来从俞晴娘怀里接了孩子在炕上打开襁褓，她便将孩子藕节般粉嫩的小脚夹在左腋下，让那小身子依在左手臂上，小脑袋则用被左手掌托住，稳稳当当地移到了铜盆上。

另一外稳婆已经试好了水温，孩子一过来，胸口上便被一捧温水淋了，孩子被刺激到了，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起来，这就叫响盆儿。洗三便从这里正式开始了。

除了叶承秀这个新晋孩子爹，房里全是女人，男客是一个都不许进来的。大家笑嘻嘻地看着婴儿哭，等稳婆给他擦洗了身子，在他身上滚了秤砣和鸡蛋，扫了鸡毛，便由叶承秀带头往铜盆里扔东西。

洗三盆里的物件都归负责接生的稳婆所有，所以一般人都会往里扔些象征吉祥如意的金银锞子、珍珠玛瑙之类的小玩意。叶承秀放的是一锭五两的金元宝，喜得两个稳婆合不拢嘴，吉祥话儿一串串地从嘴里往外冒。

田蜜主仆四人也嘻嘻哈哈地往盆里扔洗三礼，人手一个小荷包，只管往里倒，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稳婆看得心脏都跳出来了，打眼看去，水中黄白交织，竟铺满了盆底。

客人大方，主人便有了面子。俞晴娘弱弱地喊了声妹妹，嗔怪中透着欢喜，叶承秀则是呵呵傻笑，守在稳婆身边看着她重新把婴儿穿好小衣包好襁褓，送回俞晴娘身边躺下。

这会儿孩子他不哭了，睁大眼睛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田蜜趴在他的头顶，说着话儿逗他转头，玩得不亦乐乎。

稳婆端了铜盆，给俞晴娘行了礼，由叶承秀送出去吃酒。田蜜玩了一会，见孩子眼皮子直打架，俞晴娘脸上也有疲惫之色，便识趣地退走。叶承秀已经在小厅里准备了一桌好菜，只等她入席了。

满满一桌菜，只有叶氏兄弟和田蜜三人吃，五个丫鬟在墙边摆了一张小桌，也有七八个菜，人人吃得欢喜。

菜上齐后，明光辉也带着妹妹媚娘过来。明光辉在上桌略坐了坐，敬了叶氏兄弟和田蜜的酒，吃了两口菜又出去忙活。媚娘却要和丫鬟们一桌，她今年十一岁了，平常要么跟着俞晴娘读书识字，要么在厨房里帮忙，人很活泼可爱，很快和丫鬟们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的极是热闹。

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吃着可口的饭菜，聊彼此间都熟悉的东山苹果和山顶老庙，叶承钧说此次回去看望了老和尚，他还记得田蜜，捎话说让她有空回去看他。

田蜜失笑，“真是疯癫和尚一枚。除了上学，平常我连侯府大门都难得出来，这么远一条路，叫我如何去看他？你应该跟他说让他来看我才对。”

叶氏兄弟互相对视一眼，都低下头来。叶承秀哑着嗓子道：“蜜儿，哥哥们对不起你啊，忙活了这么些年，还没想到办法让你走出来。”

田蜜鼻子也是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她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吸着鼻子道：“哥哥别急，咱们还有一年半时间可以用。再说人在做天在看，他会遭报应的。”

她又调侃叶承钧，“钧哥哥为何不帮我问问老和尚，我的灾厄何时才完？我的光明何时才到？”

“我问了！”叶承钧表情极郑重地说道，把田蜜吓了一跳。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知人家早当真了。

“那他怎么说？”哼，准是拿好听话来哄骗叶承钧的，老和尚外表忠厚老实，其实就是只老面芝麻包子，肚子里全是黑的。

叶承钧清了清嗓子，笑道：“正是你刚才说的那话，他会遭报应的。”

“晕，他就没说个具体时间？好听话谁都会讲，他得拿出点实际的来。”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老了老了还是弄以前那一套糊弄人。

田蜜这种态度在他人看来，就是对佛门的不敬。叶承钧揉了揉额角，垂眼道：“没有，老和尚只说时候快到了，让咱们悠着点。”

“悠着点，啥意思呢？”田蜜摇头表示不理解。叶氏兄弟倒是心知肚明，他们手上可是沾了不少血了，这种肮脏事从没跟田蜜提过，她自是不知的。

吃过酒席，丫鬟们收拾残局，叶承秀请田蜜移步到书房用茶。青苹送了茶进来，体贴地关了半扇门，和丫鬟们到俞晴娘房里去了。

田蜜宽着茶叶，瞟了瞟房门，“青苹可还听话？”

叶承秀点点头，“不错，挺机灵。最近我准备找个奶娘，再买几个小丫头子，要不还让她进府去服侍吧。”

青苹原本是和蕊儿一起买来的，后来打发了香草，俞晴娘一时没有人用，田蜜便把她送过来，改了名。

“秀哥哥，青苹已经在这里做得熟了，再想换人又得花好长时间培养，何况府里又是那种情况，人多了不好。”田蜜拒绝道，“秀哥哥，找奶娘的事你是不是再想想？书上说孩子吃母乳才会身体强壮聪明伶俐，若是奶不够吃，满三个月就可以慢慢喂点米糊、面条等辅食，到十个月大再断奶。”

“书上还教怎么养小孩的？”叶承钧有些吃惊，眼睛瞪得溜圆，他看过的书从有没写这些的。

田蜜一头虚汗，“咳！怎么没有怎么没有，我就是在书上看的！”梦里的，不是这里的书。

叶承秀笑着抻抻手，“好了好了，哥哥信你，就照你说的办！”

田蜜拍拍巴掌，“好耶，解决一件！咱们来说说赵子正吧！”

叶氏兄弟四只眼睛立刻移过来，齐齐问道：“赵子正又整什么妖蛾子了？！”

田蜜嘿嘿一笑，摊手，“他盯上我的新铺子了，能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再也不能犯红眼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