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见的祭酒，如何去的教室，如何上的课，浑浑噩噩的田蜜一概不知。她眼前走马灯似的转过那个充满忧伤的梦，一排排整齐的墓碑直冲苍穹，散发着悲凉和壮烈。镜头转到那个漆黑的夜晚，一个眼眸极干净的男孩拉着她的衣襟不放，身上满是脓血却在对她傻笑……

梦在一滩鲜血和几只染血的芝麻包子上中止，田蜜眨眨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活了过来。

“咦？嫂子？听说你有喜了，身子可还好？”田蜜若无其事地和俞晴娘打招呼，没问自己是怎么来的醉月楼。玲珑和瑛娘也在嘛，肯定是和她们一起来的啦。

俞晴娘穿了宽大的家常服，海棠色梅花暗纹的，显得气色红润，温柔漂亮，眼底却有担忧，她在牵挂谁？

“蜜儿，中午想吃点什么？”叶承秀轻推娇妻，让自己出现在田蜜视野里。他笑容可掬，温文儒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俞晴娘的手指被他捏得很痛，忍着不吭声，乖乖让出了空间。

“午饭的菜单还是让郡主阁下来点吧，我请客！”田蜜手指头点着下巴，惊醒般叫道，“啊，店里有没有胡萝卜？”

叶承秀赶紧点头说有。

“那我点个汤，猪大骨玉米胡萝卜汤，美容养颜防衰老，让明光辉赶紧炖起来。”

叶承秀说记下了，又冲玲珑郡主使眼色，“郡主阁下，请随小人去点菜吧。”

蔡嬷嬷面呈怒色要上前喝斥，玲珑郡主却站起来拦住她，跟着叶承秀去了大厨房。瑛娘摸上田蜜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心痛地劝道：“蜜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

“……莫强求嘛！”田蜜笑弯了眼睛，“我没事，只是想起曾经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见那个人死了，死在战场上。既然他没死，那就证明梦是假的，对吧。”

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俞晴娘和朱瑛娘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刚才怎么喊都不应，以为她会变成傻子，吓死人了。

午饭果然很丰盛，玲珑郡主经常来，点菜特别有经验，猪大骨玉米胡萝卜汤也很受青睐，三个女学生吃撑了，捧着滚圆的肚皮回了国子监。下午还有一节课要上。

醉月楼后院，俞晴娘忧心忡忡，“相公，蜜儿她情绪不对头，太平静了。”

叶承秀摇着长扇，极力控制着怒火，“昨晚他奉旨进了东宫没出来，今晚我再去一次大将军府。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很快就清楚了！”

俞晴娘叹气道：“这几年，蜜儿一直念叨阿呆长阿呆短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是你想的那样，蜜儿不是迷恋他，是透过他看某个人！”叶承秀有些不悦，师傅的叮嘱又浮上心头。对不起师傅，徒儿没照顾好蜜儿。

俞晴娘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叶承秀心里烦闷，扇子摇得更快。那奇怪的梦又缠上蜜儿了么？隔了好几年了，怎的今日又提起来，要不要请老和尚念念经呢……

田蜜平静地回到教室，却不记得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蕊儿缩头缩脑地领路，将她带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姜月牙坐她前面，斜着眼睛不屑地冷哼，“粘着郡主象条巴儿狗似的，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田蜜置若罔闻，示意蕊儿拿出书包，发现多了几本书和一张课程表，便细细地看起来。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对平民百姓宣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家都知道，豪门世家的千金更讲究德容言功。不读书不识字的女子嫁不高，更无法帮助丈夫打理家务。连数都不识，如何挣钱养家？至于家中的男人嘛，都奔前程去了，需要传宗接代、需要疏解生理欲望时才会想起女人来。

田蜜翻看着《女书》，感觉上面的条条框框就象一条条绳索，正一节一节地往她身上绑，有一天，会将她的手脚全部束缚起来，固定在一个狭小的四方形天空下，再无出头之日。

赵丽娘和白芸娘说着笑着从外面进来，一见田蜜，立刻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她为何中午私自跑出去，“才是上学第一天呢，你就把父亲的叮嘱忘到后脑勺去了，看你回去怎么跟父亲交待！”

“田蜜中午跟我出去的，你是不是也要我向西昌侯交待呀。”

“郡主？丽娘不是那个意思，丽娘不敢……”

赵丽娘没想到玲珑郡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后面还跟了不少大家闺秀，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她这个侯府庶女惹得起的，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田蜜心中轻叹，起身对玲珑郡主一礼，“郡主息怒，丽娘也是关心则乱，并无恶意。”

“哼！没有最好！”来到田蜜跟前，玲珑郡主换上了笑脸，“田蜜，我来是叫你换班级的，这里不好玩，去我那班吧。”

这里不好玩？田蜜扫视班级，发现班里的女孩普遍穿着朴素，估计不是各家的庶女就是客居的亲戚，还有就是家中长辈官职不高的寒门子弟，看来阶级分明是国子监的一大特点。

“多谢郡主抬爱，祭酒让田蜜留在这里自有深意，无需再换了。”田蜜不用看玲珑郡主后面那人愤怒的脸色，也会这样选择。

上个学而已，干嘛搞那么事情，在哪里不是上？学得好不好关键还是看个人资质。而且留在这普通班大家都是普通人，去了高级班，自己就成了下等人了，才不要去！

玲珑郡主再劝，田蜜仍是不肯换班，上课钟声响了，留着大胡子的先生夹着一个长卷轴进来，用力地咳嗽，玲珑郡主只是带着一众女子离去，走之前还瞪了先生一眼，很有女王气势。

这节是古画鉴赏课，田蜜听得津津有味。其实，除了那劳什子女德课，其他的课程她都很喜欢。一天才上三节课，课后没有作业，一个学期才一次小考，太轻松了，简直跟玩似的。

放学时，学堂门口聚集了许多隔壁男子学堂过来的男生，对女生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而女生们不以为意，反而趁机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走秀似的轮番表现，盼望得到豪门公子的青睐。

“敢情女子学堂还起婚介所的作用。”田蜜暗暗摇头，心中提高了警惕。在这荷尔蒙乱飞的国子监里，争风吃醋打情骂俏很容易伤及无辜啊。

田蜜垂了头，眼睛不敢乱瞟，看见赵三的马车停在路边，赶紧奔过去爬上车。赵丽娘随后上来，便一直望着她冷笑。开始时田蜜不想理她，后见她一直盯着不放，也恼了，“干嘛，有事就说！”

“呵，我知道你想干嘛，看见人家寒枫长成那样子，你就想攀高枝儿，别做梦了，人家是辅国大将军，不是你的小傻子！”

赵丽娘看见了上午的一幕，幸灾乐祸写在她脸上，让田蜜有种将之挖下来的冲动。“我想什么是我的事，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说到身份地位，你并不比我好多少，起码我还有自立门户的希望，你呢？你的希望又在哪里？”

田蜜很想说你将来也就是个小妾或继室的命，见赵丽娘眼泪汪汪的，又觉得这话很残忍，便抿了唇，靠了车厢上闭目养神。哭，哭就有用么？赵仁山不会相信眼泪！

回侯府的路上经过小醉月，叶承钧又拦了车，递上一锅鸡汤，香浓的气息在车厢里回荡，赵丽娘口水吞了又吞，田蜜没有让她品尝的打算。叶承钧亲手做的，当然留着自己吃。

赵子瑜却守在二门上，可怜兮兮地粘上田蜜，哭诉新院子怎么怎么不好玩，声讨田蜜不去看弟弟。后来他发现了蕊儿手中装鸡汤的瓷钵子，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便盯着不放，流着口水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鸡汤，人家送的，你不能吃。”我吃没问题，你吃了出事怎么办，你再瘦也不给你吃。

“我喜欢鸡汤，我要吃我要吃！”小正太很倔，把身上扭得象麻花，经过的下人都在用眼神谴责田蜜。有好东西不给兄弟吃，真抠门，没良心。

“不行，这汤是女孩子吃的，男孩不能吃，吃了会变小狗。”

赵子瑜不信，继续扭。

田蜜揉了揉额角，指着赵子瑜身后的小厮吩咐蕊儿：“拿十两银子给他。你叫什么……赵林是吧，你拿银子去找大厨房的陈妈妈，让她隔日给小少爷做一份好汤，银子用完了来告诉我。”

低头看见赵子瑜含手指的小样儿，又道：“从今天开始！”

赵林接了银子，便去抱赵子瑜，哄他说今晚也让大厨房做鸡汤，里面放两只大鸡腿，赵子瑜这才乐呵呵地让他抱走。十岁的男孩抱着六岁的赵子瑜，象抱着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没重量。

住到外院才几天，赵子瑜越发瘦得利害，田蜜担心他再这么瘦下去，迟早轻得一阵风都能吹走。

回到雅竹院，田蜜让叶儿即刻去大厨房找管事油脂陈，“你跟她说，六少爷是没了姨娘，可他还是这府里的小主子，将来是个什么情况可说不准，别让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叶儿走后，田蜜沉默了一会儿，暗骂自己缺心眼。那是仇人的儿子呢，管他是瘦是胖，是好是歹？

随后她又安慰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再说还要借用他演戏给侯府的人看，他现在就被人弄死了，找谁演配合？姑且护着些吧，以后离了侯府就再也不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