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瑟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看着他消失在一间房间的门后。她定了定神,这才有些清醒。她茫然地兜了一个圈子,打量着室内简单流畅的装饰色。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她机械地按照记忆的方向走到阳台上去。旋开了门,封闭的阳台外阳光闪耀。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锐利地闯过一抹痛。她抱着手臂,对着那阳光。她的肌肤上,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她觉到漫漫的夹着暴风骤雨的黑夜,在她面前再一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母亲。他的眉头皱了皱。母亲一手的安排,再一次被截断。他记得自己站在那间母亲和何丝韵对坐的房间窗下,看着母亲的车子驶离VINEYARD。那是,稳稳的离开。母子一前一后,一进一出。他就利用了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说服了何丝韵。
“瑟瑟……”他唤了声她。
他沙哑的嗓音有些湿热,却很亲切,很暖。从小到大,他们从不是走的最近的人。可是此刻,他支撑着她,他的声音一发出来,她的鼻子就通过了无尽的酸。
心瑟不敢移动,只怕只要一动,她努力抑着的什么就会如洪水泛滥。
太阳似乎在天上缓缓挪动了下位置。心瑟移开了自己的脸颊。视线及处,她看到了他的手臂。
她坐起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刚碰到了吗?”她低声问。
他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两个人斜对而坐,一种奇怪的姿势。
他的阳台上,一股清洁的阳光的味道。她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阿姨知道了?”
他又哼了一声。
她又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手臂放在膝盖上。她垂着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按着腿上粉色的休闲长裤,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阿姨让我去葡萄园的。”
“妈妈……有事先走了。”御锦想着母亲。她离开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他清楚。她希望听到的瑟瑟和她母亲的对话,可惜,暂时,或许永远,不会发生了。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掌。
心瑟感觉到自己怀中柔软的皮子,她这才想起来,皮包,是她一直抱着的。她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指尖碰着那只考究舒适的小盒子。她取出来,再将手递到他面前。
“御锦……”她望着他的眼睛。
御锦接着她的眸,眼睛里闪了一闪:“什么意思?”
“我……不是……那个人。”她举着的手,他一直不接。他的目光裹挟了她的,她眸中的一抹迅疾的尴尬和受伤,他捕捉到了。
“什么意思?”他不依不饶地。
她的眼神震了一震,瞬间清亮:“我不是那个人。何必强求呢?”
“直说!”他命令地,抓住她的手指。
心瑟移开自己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脚趾。她的手指,在他的强压下酸痛。他在慢慢捏紧她。
“你不明白吗?你妈妈的目标一直就不是我!”她似乎无限痛苦。
他沉默,他的手下,她疼的骨头都要碎掉了。
“她跟你们说了什么?”她努力地吸着气,声音却茫茫的,有些机械。
御锦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她的身体又通过了一阵颤抖。她的声音带着冷冷的颤音发出来:“是不是给了你们一个可笑的,能娶她这个私生女的所谓理由?”
“简心瑟!”他瞪着眼睛望她。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她以极缓和的调子说了一句:“我有多恨她,你知道吗?”
那辆黑色的加长轿车的车窗始终静悄悄的。御锦看着它像一只游鱼一样滑出去。
从窗前转身,他的手里捏着刚刚收线的电话。他才移了两步,门上的铃声有致地响了两响。他去打开了房门。
他坦然地接着简夫人望过来的目光,叫了声阿姨。
简夫人点点头,走进房子。她握着手包的动作有些紧,下意识地在室内扫视了一下。
“是失忆后的习惯性昏厥,没有什么大碍。现在睡着了。”御锦走过来。就在刚刚,心瑟说完了那句话,她是以那么缓和的调子说的,说完了,她却如一下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他的眼前昏厥过去。
简夫人转身看了他一眼,坐下。因为不放心,她跟着他们出的VINEYARD。在门前,她只顾着满脑袋的纷乱纠缠,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简夫人看着御锦给她递过来的水杯。这种时候,这个孩子还是细心地顾及到她的生活习惯。她从不喜欢过多地饮用茶类以及饮料。她伸手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清澈温润。她清了清嗓子。
“钟伯伯早就来过你这儿?”简夫人直入主题。
御锦自然地接着她探究的目光。
“你妈妈刚刚说,不知道钟伯伯当时怎么找的你,怎么说服的你……她很吃惊,也很伤心。”简夫人望着他的神色。
御锦的两只手肘都放在膝上,身体自然地前倾。他低着眉眼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没有回答。
简夫人叹了口气。刚刚在跟来贡院的路上,在楼下,对于御锦和心瑟,Johathan简单地跟她做了说明。他一向不是个言语多的人,有些细节,她不好过多去问,可是经历了这一出一出,她也大抵知道了大概。想想刚知道这两个孩子隐婚的时候,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小锦,那个晚上,瑟瑟怎么找的你?”
简夫人脸上的坦白和决然,从她站在御锦门口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感觉,她对他,是不想有什么过多的隐瞒了。也或许,从另一个人那儿,她知道他已经知道的够多,根本没有再遮掩的必要。所以她会问的如此直接。
“是一个偶然。”御锦回答的简短。他的脑海里闪过久远以前的画面。那个雨夜,心瑟躲在那条街上,瘫软在暴风雨里。还有影子。是偶然吗?或许又不是。她在那儿,有她必在那儿的缘由。而他,是刚巧经过了。御锦拧了拧眉心。
简夫人又端起了水杯,她快速地抿了两口。她眼下的暗影映着晶莹的杯子,她的睫毛飞快地眨了眨。“那个晚上,对于我,却不是。”她慢慢地说,语调其实分明有些急促:“在那以前,我等了很久了。等了很久。”她自己又重复了一下。目光调开,望着客厅较远的一个角落:“我等着,一个机会,一个时间。我不知道有多久了。自瑟瑟从延庆回了城里,她进了爷爷奶奶的家,进了你们的小圈子,我就开始等着。我想,我一直看着你们。现在想想,时间过的真快啊,可是那些年的我,几乎每一日,至少是看着那个丫头,看着你们的时候,我简直如坐针毡。我想,如果是,万一是你,或是其彦,甚至是子卓……我会怎样地松一口气……”
简夫人说到这儿,略微停顿,然后又继续:“可是都不是。我眼见着你们一个一个长大,瑟瑟长起来。她的体态,眉眼,甚至很多时候的神情,都越来越像一个人。她该像的那一个人,她的……妈妈。我眼见着她有了少女的心思,她的脸颊会莫名其妙地发红,她的眼睛那样亮。一张饭桌上,我看着我面前的这两个孩子。可轩,瑟瑟。有几年,我日日夜夜的,脑袋里装满了这两个名字,这两个孩子。他们搅得我头疼。可是从最初,我就知道不行。他们不行。我不能允许……我找着机会,合适的机会,斩断他们的念想,斩断这一段孽缘。然后,我等到了。瑟瑟要毕业了,瑟瑟要出国。先是她来跟我说的。我知道可轩也等着的,他也要跟着一起去。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计划,我并不太知道的很清楚。瑟瑟跟我说的晚上,我到可轩的房间,他的东西收拾的那么井井有条,我的心开始撕扯,疼。我终于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真的是要一起走掉的。他们那时根本不会有什么怀疑。瑟瑟的领养证,可轩见过。那是多么闷热的一个晚上。我从可轩的房间再到了瑟瑟的房间。她那时在家里住的日子也多起来。她正在翻着一本画册。我没有敲门,走进去的时候,她都浑然不觉。她大概在想刚刚跟我说出国的事情时我的反应。我坐在她的书桌旁,看着她。我跟她说他们院长跟我提过到纽约的画院交流学习的事情,我希望她去。从小到大,那几乎是第一次我对她说出我的希望和想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看着她沉默,就说出了那一句话:‘可轩会进商务部。’她虽然极力掩饰,好像还是吃了一惊。如果在纽约画院交流顺利,我希望她在那儿多留几年。她那时终于知道我的意思了。我看见她的脸色又敛起来,凝着。从小到大,她很多时候使用这样的神情对着我。在这个家里,她鲜少有明显的抵触,却从来都是隔着一层。那一层,远的就像万水千山。永远,都是远远的。永远,都够不着。那些日子,明明刚好一些啊。可是我看的太清楚,我知道她是想用另外一重身份试着走近我,走近这个家,接纳这个家,也让这个家接纳她……而这,在我,是根本不可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