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为了排遣情绪,我结识并走近了一名来自香港的留学生。她叫琴瑟,来自富商家庭,祖父在大陆解放前就举家南迁……”
简夫人看了心瑟一眼。她一直静坐在可轩的另一床侧,默默望着可轩放在毯子外的手臂。
“我和琴瑟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在香港有未婚夫,可是对于她的这段婚约,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于是,我们两个,成了对方排遣心事的最好对象。有时候,我、乐生和琴瑟,我们三个在一起,反而比我和乐生单独相处的时候要愉快的多。我想这是因为有琴瑟在,乐生释放了他的不必要的压力。可是我忽略掉了一点,就是一个优异的男人和一个优异的女人所会产生的彼此吸引。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生活中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我怀孕了……”
琴瑟不知不觉把手放到了观察室的门柄上。
“我曾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乐生。可是来来回回了几次,我都没有勇气利用这个孩子来争取我在他心中更大的位置。我执着于自己的感情,可是还没有到盲目的程度。我知道告诉他事情后的结果。退却吗?我并不甘心。我日渐一日地煎熬着,这个秘密,我就连当时最亲近的琴瑟都没有说。我是怀着一些隐隐的私心的,我想保留住这个孩子。
“在我日渐的忧虑和决心中,我更加看清楚了一个事实。乐生和琴瑟的彼此吸引。我看着,虽然带着压抑,可是那吸引更加致命。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乐生,就像久已沉睡的人忽然觉醒了一样。琴瑟呢,她本身就是加州大学令人炫目的一朵东方奇葩。这样的两个人,似乎是上天注定了……
“我曾经羡慕过、怨过……可是对于他们,我当时更多的是一种复杂到自己难以分析的情绪。而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转移到自己身上,我要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紧接着的暑假,我只身回了北京。我想象着自己接下来的选择,虽然是在开放的美国,一个单身妈妈也是非常的艰难,而这个选择,又会给父母带来什么,我犹豫着说不出口。
“我没想到,我的反常,立昂全部看在眼里。在北京的那些日子,他一有时间就陪在我身边。我那时已经开始反应了。我虽然学医,可是却并不能阻止一个新生命在孕育成长时自然而然带来的这些反应。立昂一如既往的沉默而细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有一天,在我的房间,我正准备几天之后的行程,他在一旁望着我,突然就说:‘丝韵,我们结婚吧。’我毫无准备,停在原地。‘我知道很突然。你考虑一下,如果可以,你这次回去先办一下手续。往后,总还有机会和时间再出去……’
“我想了两天两夜,最终点了头。点头的时候,我就打算告诉立昂的。他用一句话阻止了我‘我决定了娶你,就都想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经明了了一切。我回了美国,办好了休学手续。我跟乐生说了自己已经订婚的消息。之后,我就暂时回到了国内……
简夫人的声音停下,观察室内,静寂极了。这样一个事实,是可轩和心瑟从未想到的。门外的琴瑟和御锦,也是一震。
“可是,我能把握自己的故事,却无法预料冥冥中早已有的安排……”简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这一对孩子,“可轩,请原谅我的自私。这件事情,若非关系到……你和瑟瑟接下来的终生幸福,我是绝不会说的。瑟瑟,妈妈在这儿,要向你道歉了,七年前的故事,是我欺骗了你……”
可轩和心瑟同时望向她,两人的脸色都白了。
“丝韵……”琴瑟不能自已地一步迈进了室内,房间内的三个人同时望向了她,琴瑟站在那儿,望着简夫人,“丝韵,对不起,如果……”
简夫人接着她的目光,再轻轻地摇了摇头:“阿瑟,我们之间真的不需要说这些。”两个人又交换了深深的一瞥。
琴瑟在刹那间释然了,她刚刚放松的脸色,却因为面前心瑟的侧目而视而再度紧绷,她不由自主往前了两步:“瑟瑟……”
心瑟看着她,再看向简夫人,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两人脸上游移。
“瑟瑟,七年前的故事,你妈妈骗了你,可是不是妈妈的错……”琴瑟急忙说。
简夫人看了她一眼,还没有说话,心瑟的目光已经像利剑一样指向了琴瑟,她清清楚楚地问:“那么是谁的错,您的吗,琴阿姨?”
琴瑟的脸色很苍白了,可是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她还是点了点头:“是我的错,孩子。因为我当年的自私自利和没有澄清,你妈妈一直误会你是……我和钟叔叔的孩子。为了避免你跟可轩,你们两个,她不得已才……”
“那事实呢?”心瑟突然从椅子上转了过来,她的目光灼灼。
“刚刚妈妈的故事里提到的我的那段婚约,你是我和我的未婚夫……”琴瑟被她夺人的目光所惊,突然喃喃起来,“你的爸爸就是我当时的未婚夫,他是……韩毓庭。”
咚的一声。可轩、琴瑟、简夫人,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就在他们面前,好端端坐在椅子里的心瑟,一头载到了地上。
可轩拼了全力想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右臂骨折,刚刚固定好,左臂又在输液,简夫人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拦住他。
“妈!”可轩的一声叫喊让简夫人哆嗦了一下,他整张脸上都罩着哀戚的神色,“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还要怎么样……”
他那么愤怒和不平,可是他还是压着。简夫人没有放松他,他刚刚清醒,身上还都是大大小小的伤。
御锦从室外冲了进来,琴瑟正在去扶地上的心瑟。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了心瑟,快步走出观察室,将她放到长沙发上。
他低着头,正对上怀中她的眼睛。她并没有昏厥,她无限清醒地看着他。她的眼光,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转不开。“瑟瑟……”
琴瑟跟了出来,一下半跪在沙发前面:“瑟瑟,怎么样,你怎么样……”她的脸像白纸一样。
心瑟没有看她,被她握在手里的手,用力地挣脱开。琴瑟没有想到她的力气还会这样的大,尴尬地停在原地。
心瑟并不看向任何人,她张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话:“我只情愿,我在七年前就死了。”她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琴瑟守在她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已经一片滚烫。她吃惊地收回手去。
简夫人走过来,又试了一下,转头去看琴瑟和御锦:“太烧了,她这一天多又没有怎么吃东西,得快点输液……”
心瑟有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意识。她的潜意识里,她好像已经打算放弃身边原有的一切。她沉在一个虚空里,并不黑暗,却是灰色的,灰得让人绝望。她这才知道,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生命里遍地一抓,两只手满满的都是虚空。那是怎样一种绝望!数十载的生命里,她什么都没有真正拥有,什么都是一场虚空。就是因为这样的虚空,她绝望到开始放弃。还有什么呢?无所谓了。她就任由自己飘飘荡荡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准备放弃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