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眼桌上的老式闹钟,说都已经快四点了,等到了镇上的车站天就完全亮了。
爸妈不再说话,前脚后脚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我背起书包,走了出去,接过妈递给我的两个熟鸡蛋,就爬上了整装待发的手扶拖拉机。
奇怪的是我刚刚坐到放在车斗里的马扎上,拖拉机立马就熄火了。
爸跳下车,从屁股下面的铁箱里摸出了摇把,甩开膀子摇了起来,可一连摇了不下十次,发动机还是一声不吭。
妈沉沉叹一口气,制止道:“用不着再摇了,这是天意,丫头你听妈这一回,别去了,实在过意不去,就到外面给人家烧一点纸钱吧。”
我叫了一声妈,泪流成河。
妈就说:“那就是非去不可了?”
我嗯一声,说:“必须去一趟,要不然就给憋疯了。”
“人都没了,去与不去有啥两样,你这孩子就是任性。”爸收起摇把,嘟囔道。
我说:“没法不任性,我就是觉得这事蹊跷,太蹊跷了,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
妈转身回了屋,把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推了出来,递到爸手上,说:“那就用自行车驮走吧,好在也不远。”
天还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爸上了岁数,老眼昏花,连路都看不清,我只得抢过自行车,一路推着朝镇上走去。
事情偏偏不顺,到了车站后,发往临县的首班车刚刚开走五分钟,下一班要等到午后两点。
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县城,然后再换乘。
也多亏了书包里一直放着那本打印的同学通讯录,到了临县后,一打听才知道,周正光登记的那个地方远离城区,是个人迹罕至的荒山坡。
这就奇怪了,他们家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呢?
干脆,还是打车过去吧,可一连拦了好几辆出租车,司机都直摇头。
我说:“你们怎么可以拒载呢?”
的哥几乎全是一个腔道,说:“那种鬼地方,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敢去,你乐意投诉就投诉好了。”
“为什么不敢去?”
的哥懒得再说什么,开车走人。
有一个年长一点的司机怪怪地打量了我几眼,问我:“姑妈,怎么就你一个人?去扫墓的吧?”
我摇摇头,说:“不是扫墓,是找人。”
“去那种地方找人?”
我说是。
他问我找什么人。
我说是我同学,他家就住那儿。
司机不在说话,一脚油门开溜了。
没办法,我只得一路打听着,朝着周正光家的方向走去,费尽了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
这才才知道,通讯录上登记的那个所谓的山区林场,只不过是几间破旧的护林房。
这时候已经日悬西天,用不了多久就要黑天了。
我又累又乏,两眼昏花,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浓雾。
等咬紧牙关慢慢走近了,我才看到,简陋的草房猥琐地立在山根上,房顶塌陷得像个锅底,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越过低矮的围墙,很远就能望见黑森森的门洞,门洞的一侧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跟前放着一个黑瓷盆,盆里面竟然光溜溜躺着一个小婴儿。
老太太先是撩水冲洗着婴儿,小胳膊,小腿,小屁股。接着就一手握住了婴儿的小脑袋,另一只手舀水冲洗着。
等看上去冲洗干净了,她竟然拿起了一把剪刀,对准婴儿的腹部,一下子刺了进去。
……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跑过去阻拦她,可双脚就像被黏住了一样,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实施犯罪。
老太太果真把婴儿的肚子给剖开了,倒提在手上,一只手伸进了洞开的胸腔间,哗啦一下,就把血淋淋的五脏六腑拽了出来……
妈呀!我失声惊叫起来,手中的包噗通落在了地上。
老太太却镇静异常,她没有落荒而逃,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望着我,问一声:“门外那是谁啊?”
我眼睛一直盯在她手中那些滴血的脏器上,感觉心脏都快破胸而出了,大声喝道:“你给我住手!”
老太太还真被镇住了,乖乖地把满身是血的婴儿放到了瓷盆里,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一句话都没说。
这个老东西,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惨无人寰的罪恶勾当,真他妈禽兽不如!
我攥紧双拳,奋不顾身冲了上去。
可走近一看,彻底傻眼了——那盆里躺着的哪是什么婴儿啊,而是一只鸡,一只直挺挺的死鸡。
不对啊,那明明就是一个小婴儿啊,连四肢五官都是那么清晰,难道……难道是自己被鬼蒙眼了?
老太太坦然地坐在那儿,一双深陷的眼睛望着我,问:“你来了,是我儿子让你捎东西来了吧?”
她的语气异常轻松,听上去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没了似的。
难道是胖二丫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难道是校方或者警察暂时封锁了消息,还没想好该怎么把那个残忍的消息告诉死者的父母?
难道……
草房在我眼前晃了几晃,我以为要地震了,干脆蹲了下来,瞪大双眼打量着老太太的眼睛。
可我失望了,那简直就不能称之为是一双眼睛,而是两潭死水,真怀疑她能不能看到我的存在。
我问她:“老姨,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了几颗焦黄的豁牙,说俺自家的孩子能不知道他的小名嘛,他叫大彪呗。
我说大彪是他小名吧。
“是啊。”
“那他大名呢?大名叫啥?”
“周正光呗,周正光是俺儿,俺儿是周正光。”老太太笑容更加灿烂了,嘴里发出了嗞嗞声,像是轮胎被扎破了一样。
脚下的地再次震荡起来,我预感到强震要来了。
不等我说什么,老太太又说话了,声音松松垮垮,像是在说梦话,她说:“这鸡死了,一定是吃了毒草毒死的,这一带的山上到处都有那种毒草,鸡吃了一准得死。”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对她说:“老姨,鸡很有可能是病死的,一棵草怎么会把鸡毒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