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神让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偏偏阴鸦在下面鸣叫得厉害,那些鬼影之中,我看到一两个影子正蠢蠢欲动地向我靠拢过来。
糟糕。
我心说不好,这下也由不得我再考虑什么,更何况阴鸦好像本来就是想让我下去,我干脆一咬牙,转过身来,腿向下,身子在上,半个身子死死压在桥面上,双手抠着石板的缝隙,双腿好像荡秋千一样在下面回荡,终于,脚尖儿接触到了硬邦邦的桥墩,我两只脚踩稳了,这才扶着桥身,一点点往下蹭了下去。
看来我的猜想没错,阴鸦的确是想让我下来,我刚来到桥墩上,它立刻就停下了鸣叫,乖乖地蹲在旁边不做声了。
我发现阴鸦看起来和普通的乌鸦差不多,不同的是,它的羽毛下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红色的杂毛,两只爪子的指甲竟然好像铁钩一样,硬得如同金属发出淡淡的冷光,而它的眼睛,则散发着猩红色,凝视起来,总让人觉得浑身不太舒服。
阴鸦好像正在看着我,对视一眼之后,像个别扭的人一样,目光立刻飘向到了远方,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情不自禁地将它的目光联想到了寒烨身上。
我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或是要让我等什么,只见阴鸦始终凝视着不远处,目光有些飘渺迷离,我不由得有些懊恼,真是的,带什么来不好,偏让我带着一只乌鸦,说又没法说,比划又没法比划,根本没办法交流,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
忘川河水波涛汹涌,我奇怪地发现,自从我下来到了桥墩上开始,好像几乎是双腿踩在上面的一瞬间,立刻就听到了忘川河水奔流席卷而过的声音,然而这里和桥面上的距离并不远,按理来说,不可能在下面能听到的声音在上面却听不到,这让人感觉特别奇怪,我忍不住扶住了桥墩,想往下看看,突然就觉得手上一阵酥麻,手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救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这还是自我进入冥府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探头一看,在我手底下的桥墩部分,竟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是的,那是一张真真切切的人脸,但是却好像长在了桥墩上,五官从石板上凸显出来,正盯着我看,眼睛竟然还在微微转动,连嘴唇也在蠕动着。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从桥墩上掉下去。
也正因为我往后退的这么一步,就发现整个桥墩上……不,还包括桥身,总之,就是这座桥上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这种脸!
这是人柱!是的,不是人棍,是人柱,我记得我曾经在神话传说中听说过,奈何桥本身就是由亡魂恶鬼所组成的,这一砖一瓦,其实,都是恶灵,所有被用来组成奈何桥的亡灵,便是人柱。
想想看,突然觉得双脚踩在这桥墩上都觉得恐怖,然而人已经早已经无处可躲,我咬着嘴唇急切地望着四周,并没有什么能让我逃离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我看到忘川河的河水中居然出现了一片光。
在潋滟的红色河面上,一道光缓缓地向我们逼近,那光线软绵绵的,由一条线逐渐扩散开来,我眯着眼睛却看不清楚那红光究竟是由何而成,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恐惧。
只见光线转眼间就到了眼前,蹲在旁边的阴鸦也变得不安分起来,不停地发出大叫声,同时,阴鸦开始在我周围盘旋飞舞,不停地往返于我和那道光线之间,似乎在暗示我去注意那道光线。
我终于看到,那道红光,竟然是一张张纸船!
纸船就是那种经常放在水中的纸船,上面会摆着几根蜡烛,在乡下,每到清明时分,人们会折好纸船放入水中,据说能为死去的亲人照亮阴间的路。
眼前的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人咋舌,我怎么都没想到这纸船的传说居然是真实发生的,只不过在忘川河里,纸船的大小已经变成一米长半米宽,足以容纳一个人坐在上面的大小。
阴鸦躁动不安地在纸船上盘旋,显然是要让我坐上去,只见那纸船已经离我越来越近,很快就要经过桥墩,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赶不上了,想到这里,我已经来不及犹豫太多,二话不说便跳上了纸船!
纸船仿佛感受不到我的体重一般,竟然没有半点儿摇晃,我跳上去之后,纸船依旧波澜不惊地行驶在河面上,想来,就像鬼无法挪动人间的物品一样,我似乎也不能对阴间的东西有任何影响。
这样想来,恐惧似乎渐渐消退了,我有点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河水之中散发着腥臭的气味,时不时能看到一两只恶鬼从水中挣扎着,高举双手,似乎想要爬上岸去,却总是徒劳无法,我小心翼翼地躲闪着这些癫狂的恶鬼,生怕被它们拽进水中。
纸船在忘川河上摇荡,不知道将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诧异地望着两边,记得在传说中,忘川河的两岸上应该长着名叫曼珠沙华的彼岸花,但是我现在看不清楚对岸长着的到底是不是彼岸花,只看到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灯笼。
那灯笼被悬挂在一根木杆上,白色的纸灯笼在微风中摇摇晃晃,但是里面的光线非常明亮,那火光摇曳,似乎正散发着蜡烛特有的光亮,借着那光亮,我看到灯笼上写着一个名字。
“钟瑶”。
我并不认识这个名字,只觉得在灯笼上写着人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写着名字的灯笼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纸船继续一路往前,我很快看到了第二只纸灯笼,上面同样写着名字,“赵文洋”,依旧是个我没见过的名字,只不过这个灯笼和刚刚的那个不太一样,虽然外形看起来都没有差别,但唯独灯笼里面的火光感觉非常微弱,火光已经泛着蓝色,被风吹动之后虚弱地摇晃着。
那灯笼看起来就像个生命之光已经岌岌可危的老人,看得人莫名其妙地有些动容。
之后,纸船一路前行,路上的灯笼越来越多,样子几乎都差不多,只是上面的名字和火光的燃烧程度不一样,我隐约有种感觉,一下通过这火光联想到了人的生命,或许这光芒就代表人的生命。
火光越亮的,身体越健康,生命越长,而那些火光较暗的,或许已经正在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个想法刚一从脑海中冒出来,我便被这想法给吓到了,仿佛我正在窥视着人间的生死,这种感觉十分威严,而又充满了神秘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想在其中找到属于我的那盏灯笼,但是又不免感到害怕,如果真正看到了,它会是什么样?
带着复杂的情绪,我在诸多灯笼中寻找着,一个晃神之中,我突然看到了一盏灯笼。
明明视线已经从那盏灯笼上游走而过,并未有过多的停留,然而意识却比脑袋更先反应过来,视线立刻犹疑,回转到了那盏灯笼上。
仿佛是潜意识告诉我那盏灯笼有着格外特别之处,当我注视到它的时候,立刻看到了灯笼上写着的两个字。
“寒烨”。
心跳好像突然漏掉了半拍,呼吸也变得有些吃力,我深吸了口气,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不管脑袋如何控制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是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我感觉身子就像筛糠一样抖索着,肩膀不停打颤,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对,棉花,好像是软绵绵的棉花塞在了心头,让我无法呼吸,喘不过来气。
冰冷的感觉就好像雨水打湿了面庞,我的手背拂过面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泪如雨下,脸颊上便是冰冷的泪珠儿。
寒烨的灯笼,就如同一个垂死的老人,火光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可见,那团蓝色的小火苗甚至无法照亮灯笼的上半边,灰色的灯笼几乎快要完全灭掉。
我不知道那盏灯笼究竟什么时候会熄灭,但我清楚,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么多灯笼中,就没有一盏如同寒烨的这只灯笼这么暗淡微弱。
我撑着纸船的边缘,大口喘气却终究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寒烨的那盏灯笼却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该死!是我该死!刚刚为什么要这样想?为什么会把灯笼联想到死亡?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八爪鱼将我牢牢地控制住,人已经无法思考,我痛恨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寒烨将死,很多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想法会造成无法逆转的导向,其结果就是将真相逐步引领至现实。
就在我深感手足无措的时候,阴鸦竟然不停地鸣叫起来,我发现阴鸦似乎无法接近那片灯笼所在的区域,它只能远远地围着灯笼飞着,却不停大声叫嚷,好像暗示我去找寒烨的那纸灯笼。
这一次,并非被阴鸦所指示或是引导,只是它的举动刚好印证了我的想法,就像是烈火之上的一杯酒、一碗油,在脑海中不太确定的想法上添了把火,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我要去拿到那只纸灯笼,那只上面写着寒烨名字的纸灯笼,虽然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知道,阴鸦会给我答案,会一路上引领我得到真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