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绒一时惊得忘记了言语。
祁渊明走上来,与她并肩而立,眼神中有惊讶,有惶惑,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
苏绒绒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地问祁渊明:“你早就知道?”
祁渊明没有看她,他盯着那一片冲天的火光,轻声回答:“不知道。但这是迟早的事。”
苏绒绒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他说不知道,却刚好在事发时带她躲进了万藤沟;但如果他早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回头想想,一直身处深宫无人问津的他,究竟是如何得到相关消息,又是怎么推测出结果的呢?
她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看似邻家哥们儿的男子,心思极深极细。
蓦然间她想起木郡主,贼人连王宫都敢下手,那公主府又会如何?她慌忙抓住祁渊明的衣袖追问:“公主府怎么样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祁渊明撇过了头,苏绒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低哑地说:“昨天下午,公主府被人纵火,全府一百多号人无一幸免。傍晚我才得到消息。”
苏绒绒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虽然她与木郡主只见过几次面,但木郡主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不需要理由、主动与她结交的朋友。可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木郡主已经香消玉殒。
苏绒绒呆站了一会,再抬头看那映红天空的大火,忽然间非常憎恨景国。
生长在和平年代,她曾经认为战争与屠杀离她非常遥远,偶尔新闻报道天灾**,她都要唏嘘一番。但是,现在她已经背井离乡,生活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国度。
“放弃吧,景国奸细派来了一名筑基中期的修仙者。”祁渊明似乎能明白她的心情,但还是摇摇头低声道,“公主府仅两刻钟就被大火烧遍,他的法术威力在你之上。”
筑基中期修仙者?
苏绒绒瞬间想起黄尚书身边那个尖脸男人,要不是那日他使出三阶符箓,他们几人也不至于重伤逃亡;若不是他,景国奸细也不至于那么有恃无恐,公主府被屠府!
等等,难道正是因为有这个筑基修仙者相助,景国才这么急着策动徐国政变?
苏绒绒蓦然抓住了时局的关键点。
没错,先前信儒君也曾不解,为何幕后之人如此急切地挑了这个时机动手,如果说是为了配合这名修仙者,那就解释得通了。修仙之人通常不在凡人国度逗留,尖脸男人或许是回家探亲,又或许只是路过,景国便许之以修仙重宝,求得他在这段时间相助。
这也解释了景国为何选择镇国三少将开刀。要知道他们三人虽是抗夷英雄,却也只是政治基础为零的年轻人;普通政变多半是瞄准文臣,只有修仙者才会感受到同为修仙之人的威胁。
苏绒绒感到胸中怒气难遏,这就是凡人国度的修仙者?
利用自己的法术优势,便可悄然改变政局,随意杀人?因为凡人在他们眼中只是蝼蚁,所以屠杀了也毫无歉疚、不会产生心魔?如果这种人结丹了,是不是连潜伏都免了,直接屠城?
她忽然庆幸,夏洲的灵气分布并不均匀,这个世界还为凡人留下一丝生存余地,修仙者永远不可能成为凡人国度的主角。
仙凡有别。
苏绒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理解了这四个字。
她拽紧拳头,一字一句坚定地道:“小明,同为修仙者,我必须驱逐那个败类——堵上我修仙的尊严!”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强硬,祁渊明不禁审视她的侧脸,眼神变幻不定。
“走吧,先灭火救人,我们要搞清楚现在王宫内各个势力的状况和动向。”苏绒绒边说边点开了地图面板,往冷宫外冲去。
祁渊明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忽然大声问她:“绒绒,你是认真的吗?”
苏绒绒不解他的态度,但依旧毫不犹豫回道:“必须的!此刻再不认真,还有什么时候可以认真?”
她的话似乎点燃了祁渊明心中的火种。他慢慢咧开嘴,眼中迸射出光芒,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从出生到现在,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他从脖子上取下一片小小的玉简,狠狠捏碎,瞬间一个金色的光球直冲云霄,消失在南边的天幕中。
“你在干嘛?”苏绒绒疑惑地看着光球消失的方向问。
“搬救兵。”祁渊明笑了笑,眼神第一次如此清明,似乎解开了一身的枷锁,“走吧,让我们大干一场,就像斩杀赤鱬那时候一样。”
“没问题!”苏绒绒回以笑容,两人并肩向着最近处的火光跑去。
在王宫纵火之人十分狡猾,着火的院落分布在宫中不同方向,让全王宫的仆役都奔走不停,几乎没一处安宁之地。
苏绒绒猜测纵火之人是用了疾行符或疾风术之类的加速移动法术,然而她没有相应的功法,只能徒步奔走。还好祁渊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匹马,两人以马代步,速度倒也不慢。
纵火容易灭火难,大火已经烧了有一阵子,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扑灭。苏绒绒为了多救几个地方,只能用水龙术尽量压制大火,一旦火势减小,就交给王宫救火队善后,她则奔赴下一处失火地点。
如此走了几个失火点,祁渊明忽然看到前方院落中有白光闪过,继而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祁渊明心里一跳,脱口而出:“父王?”
徐王一手拉着十三岁的四王子,另一只手被人划了一刀垂落身侧,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奶娘,怀里抱着五王子的襁褓。
徐王看清了骑马的人,也是惊讶不已,叫了声:“明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渊明听他叫唤自己,心里不期然滑过一丝暖流,原来这个极少看望他的父王还记得他的小名。再看了看他们狼狈的样子,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徐王身后缓缓走来两个人。
待到看清来人,祁渊明和苏绒绒惧是一惊,那正是景国的白衣公子和尖脸男人。
白衣公子脸上挂着狰狞的微笑,一步步走近,还放声绒嘲笑道:“哟,这不是有名的镇国公府苏小姐吗?这大半夜的和情郎马上漫步,好兴致啊!”
尖脸男人一言不发,却是双目紧盯苏绒绒。他无法忘记上次被他们逃掉的耻辱,他不惜使用全身灵力催动三阶符箓,却被她一个低阶的修士挡了下来,四个人他竟然一个都没抓住,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究竟用了什么法术,竟然能越了两级扛下烈火群箭符的伤害?想到这里,尖脸男人看向苏绒绒的目光越发不善,直想马上捉住她审问一番。
徐王最先反应过来,他把四王子往马背上一抱,又从奶娘手上抢过五王子的襁褓塞到祁渊明怀里,大喝一声:“你们快跑,往前廷方向,跟镇国公带来的人汇合以后就安全了!”
祁渊明脸色一变,急道:“那父王你怎么办?”
徐王背对着祁渊明,拦在白衣公子和尖脸男人前面,凄然一笑:“寡人是你们的父亲,保护你们天经地义。只可惜先前被黄氏那贱人蒙在鼓里,差点亡国,现在连儿子都快被人杀了,寡人岂可再贪生怕死!”
白衣公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呵呵笑着慢慢走近道:“徐王此言差矣,国土这东西,归谁管辖不过是换个姓而已。何况我们已经答应黄氏,事成之后给她个侯爵做做,你只要交出这几个小王子,我们还是可以给你留口气的。”
徐王冷冷笑道:“留口气?怕是也只剩一口气了吧!明儿你们快走,保护好你弟弟!”
祁渊明平日少与人接触,第一次面对必须放弃亲人的情况,一时抓着马缰彷徨不已。
苏绒绒却是看得清楚,这匹马带走三个人已是极限,毕竟对方是会法术的修仙者,若不全力奔驰根本逃不掉。虽然她有心与尖脸男人一战,但眼下保护小王子才是正事,她必须守着他们以免尖脸男人偷袭,不可冲动应战。
尖脸男人没他们那么有耐心,当下就结起手印准备施法发难。不料那奶娘咬了咬牙,竟大步冲上去使劲推他,尖脸男人猝不及防,趔趄着后退了两步。白衣公子阴下脸来,抽剑砍在她身上,她却死不松手。
趁着这当口,徐王见儿子还在犹豫,反倒是苏绒绒眼神清明,便对着她拱手施了一礼,又歉意地一笑道:“苏小姐,婚约一事是寡人对不住你,但是犬子不才,还望你多加照顾了!”
说罢他便往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当下马匹受惊,撒开蹄子往前直冲出去。
祁渊明心里一惊,却止不住马的去势,只能急切又绝望地大叫起来:“父王!父王你不能死!”然而当他回头,却看到徐王抽出佩刀砍向那二人,被尖脸男人用法术捅穿了胸肺以后,还坚持以身为盾,死死拦住他们的追杀。
祁渊明整颗心都凉透了,虽然那人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关注过他,但他至少记得他的小名,他是他血肉相连的父亲!看着鲜血淋漓的徐王尸体,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碎裂了。
苏绒绒也没料到事态发展如此之快,莫名就被人托孤了,眼看祁渊明魂不守舍,她只得施展缠绕术,把几个人牢牢捆在马背上,随着奔马冲向安危不明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