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钟时针指向凌晨二时,天花板上的抽象油画仍是那旧模样,但人面已经全非。
程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些抽象符号,那个雅琳的秘密。邦邦俏皮地跳上床,大字型的躺在程峰身旁。程峰又想起昔日邦邦睡在他与雅琳中间那百无聊赖的样子。脑海中又闪出雅琳昔日的说话。
雅琳甜腻腻的,带着满满的幸福:“爱一个人,就要爱上对方的所有……”
程峰望着睡在旁边的小狗,他又想起昔日……
邦邦睡在程峰与雅琳中间,坦白说,程峰其实不太喜欢小动物,所以,程峰待雅琳去了洗手间之后,程峰依旧闭眼假寐,但是就一点点挪动身体,把躺在身边的小狗邦邦,一点一点地挤下床。邦邦睡得迷迷糊糊被程峰挤下床,微微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怏怏地睡了。邦邦知道,男主人不喜欢它……
想到这里,程峰笑了,当初的幼稚举动,和一只狗争宠。只有在雅琳身边,才会让程峰失去理智,他轻抚睡在身旁的邦邦。
程峰温柔的:“邦邦……我很挂念你的妈妈,你呢?”
邦邦轻轻叫了一声回应,动物永远比男人忠心。程峰忍不住把邦邦抱入怀中,内疚地把脸埋在邦邦的软毛中。
雅琳静静地躺在床边,尝试抚摸程峰的脸,那张她已不能再触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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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每一栋大楼都漆黑一片,失去了白天的生气。程峰睡不着,下床走进浴室,望着镜子中默默无言的自己。程峰坐在马桶的坐厕板上,想起昔日跟雅琳为小小的事便大大的吵一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侣间相处久了,总会为芝麻点大的事情而争吵。程峰仍然记得,雅琳总怪他小便时不揭开马桶板。
雅琳:“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女性,你们男的小便前……可不可以先揭起马桶那块坐厕板?”
程峰:“你放心好了,我瞄得很准的!”有时候,程峰无赖起来,总会让人无奈地发笑。
雅琳又气又好笑:“现在是撒尿不是打靶!再说,你根本没有瞄准,撒得到处都是……”
程峰:“哪有!我都瞄准一个点的!”
雅琳看着程峰的脸,转身走出了客厅,程峰莫名其妙看着雅琳离开,反正女人心海底针,程峰决定不去揣摩雅琳的想法,他松开裤腰带,让膀胱放松下来。
客厅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程峰正在小便,不方便马上跑出去,于是他在厕所放声大喊:“喂!你在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雅琳兴冲冲地冲了进来。雅琳拿着一只假苍蝇。程峰疑惑地看着雅琳手中的假苍蝇。
雅琳把程峰赶跑,细心地把假苍蝇黏在马桶壁。
雅琳得意:“以后你瞄准苍蝇,决定不会尿出马桶。”
程峰无奈:“高!您实在是高……”
想到这里,程峰苦笑了一下,他再也看不见雅琳那皱眉跺地的样子,洗手间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雅琳跟着程峰走进厕所,看到程峰准备上厕所,不好意思地站到一边。
雅琳在程峰耳边大喊:“记得揭开厕所板!”
程峰当然听不到雅琳说的话,他正想小便之际,突然停了下来,慢慢揭开厕所板。雅琳在旁边看到程峰终于为自己着想,深感感动,可惜她已经不可能亲口对程峰说出谢谢。
程峰上完厕所,准备冲厕所,但是马桶似乎坏了,抽不出水。程峰皱了皱眉,打开厕所水箱。意外的,一个乒乓球浮在水箱里,似乎就是这个乒乓球妨碍了水箱运作。
程峰拿起乒乓球,上面竟然是雅琳画的漫画。乒乓球上是Q版的雅琳,从厕所马桶里探头,哀怨地看着程峰,旁边写着一行字:自私鬼,再不揭开厕所板。我做鬼也会来找你!
程峰拿着乒乓球的手一抖,乒乓球掉落在地。乒乓球在地上弹跳着,滚到雅琳脚边。此时,雅琳也红了眼,看着程峰。
程峰没有想到,直到雅琳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不了解雅琳。程峰无力地靠着浴室的玻璃门,慢慢滑倒在地上。程峰看着还在滚动的乒乓球,眼神中如死灰般黯淡。
程峰失落:“雅琳……我看到了……但是,太晚了……”
站在浴室门旁边的雅琳深呼吸了一下,垂下头来。雅琳慢慢走到程峰身边,蹲在程峰旁边,陪伴着程峰。
乒乓球还在地上滚动,只是它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停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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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厦门城市空镜,连日来的阴霾天气,似乎为程峰忧郁的情绪所影响。
这天的天气有点清凉,程峰打了个寒颤,起床后往浴室刷牙。这时,程峰才发现漱口盅内少了支牙刷,那是雅琳的!
程峰感奇怪,但也没多想,和雅琳住在一起,家中大小事务都由雅琳打点,平时程峰根本不会注意这种小细节,今天是例外……
程峰连忙就往睡房更衣,不多久就听到客厅的大门砰一声地关上。
黄昏时分,程峰回到家中,手中拿着一枝刚买的粉红色牙刷。他把新牙刷放进漱口盅内,再把一张新纸条贴在玻璃上。纸条上写道:“盼我俩的感情能像牙齿一样,至死不烂。”
一切就像往常,一样的牙刷、一样的纸条,字条上的内容跟以往一样,变了的,只是字迹。
程峰看着自己的笔迹,像是在提醒他:所有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雅琳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她不能再伴在自己身边。现在,应否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呢?
邦邦在程峰脚下乱跑,不时半站立地以前腿踏在程峰小腿上,这正是雅琳平时训练邦邦所做的动作。
厨房内,程峰把狗粮倒在盆上,邦邦吃得狼吞虎咽。程峰凝望着邦邦可爱的食相,回忆起从前雅琳喂邦邦时的情景。一向不大喜欢邦邦的程峰,竟伸手轻轻抚摸邦邦的头,温柔地揉着它的脖子,邦邦闭上眼抬高头,享受着主人难得的宠幸,它脸上是明显的受宠若惊。
夜色笼罩在这个失去了女主人的家里,程峰依旧蹲在地上看着邦邦吃东西。
自从雅琳走了以后,这是程峰唯一的兴趣。
雅琳的身影缓缓显现,她回头看着程峰,见程峰愣愣看着邦邦的样子,露出爱意。
此时,门铃响起。程峰站起来,前往应门。雅琳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这里?
门打开,一位四、五十岁,脸色祥和的中年女士已站在门外,没有穿金戴银,但双鬓上的银发却令人看起来有点不怒自威。
程峰见到眼前这位太太,心暗暗地悸动了一下,呼吸的节奏突然被打乱,不敢正视,头也垂了下来。程峰不久之前和她在警察局碰过面,她就是雅琳的母亲。
雅琳看到来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呆在原地。这时候,雅琳才想起来死了以后,竟然从来没有回过家,看一眼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雅琳难过的低下头,太不孝了……
程峰轻声、心虚:“萍姨……”
萍姨不带感情:“我来拿回雅琳的东西……”
程峰没有什么反应,他……可以有什么反应?相反,雅琳猛地抬起头,她难以置信一向温吞的母亲,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萍姨语气平淡:“可以进来吗?”
萍姨冷冷地瞪着程峰,平心而论,程峰条件并不差,萍姨没有理由讨厌他。
但是当雅琳提出要和程峰同居,他们交往这么多年,程峰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时,萍姨再也无法沉住气。她为女儿抱不平,雅琳条件不差,甚至很优越,很多人都向萍姨暗示,想让自己的朋友或亲戚和雅琳相亲。萍姨实在不懂雅琳为什么愿意为了程峰付出这么多……
如今萍姨也没有机会从雅琳身上获得答案,因为她的女儿永远地离开了……
程峰呆呆地站在房门口,雅琳站在程峰身边,两个人仿佛做错事的孩子,站在萍姨面前认错。萍姨在房内收拾雅琳的衣物,一手把它们放进红白蓝胶袋内。
邦邦在房内乱跑,更不时向着萍姨低声吠叫。
萍姨有意无意之间望向程峰,二人的视线对上时,程峰像作了亏心事般,缓缓把脸转向别处,把视线转向墙上、天花上,无意识地避开萍姨的目光。
忐忑不安的程峰走到厅中,坐在沙发上,抱着邦邦,彷如待行刑的犯人般。
雅琳看到萍姨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心里觉得难过,仿佛被一点点掏空。
雅琳跑到萍姨身边:“妈,住手!这是我留给阿峰唯一的回忆,求求你不要拿走!”
萍姨当然没有听到,她依旧收拾着雅琳的东西,一件也不剩。萍姨从房中步出,到程峰面前,把红白蓝胶袋打开,展示着内里的对象。
萍姨有修养,淡然道:“请你看看我有没有拿了属于你…而不属于雅琳的东西……”
萍姨的语气很温和,举止也很有修养,态度并没有程峰预期中的差。程峰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头垂得更低。
萍姨环视大厅,发现书桌上相框还有一幅程峰与雅琳的合照。雅琳意识到萍姨要做什么,连忙拦在萍姨前面。
萍姨径直冲过了雅琳的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萍姨疑惑的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或许是错觉,为什么刚刚有种熟悉的感觉?雅琳见自己无力阻止萍姨,只好泄气地站在一旁。
萍姨把相片从相框内取出。这时,萍姨发现照片背后写了一些字。萍姨看了一眼照片上面的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
萍姨把照片递给程峰:“你的!”
程峰疑惑地接过照片,在这个过程中,程峰始终不敢看一眼萍姨。程峰看着照片后的内容,是雅琳的字迹:你总是不愿意说“爱”,说那是一个肉麻的词。其实我多么希望,你每天都对我说一遍“我爱你”,就像我天天对你说那样……
程峰看着照片上的内容,手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雅琳看着自己昔日的字迹,脸色煞白,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来。
萍姨脸上出现更多的怒气:“看完了就给我吧!那个也是雅琳的东西!”
程峰绝望地抬头看了一眼萍姨,马上低下头。这时候,程峰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拥有雅琳的爱?程峰只能默默地把照片还给萍姨。
萍姨接过照片,她把相片中的二人撕开,把雅琳那一边收起,而把程峰那一半放回相框。
雅琳:“够了,妈!你不可以对阿峰这么残忍。”
邦邦在程峰怀中发出怪声,像吠叫但又古怪地迟疑着。仿佛替雅琳传达心中的不满。程峰安抚着邦邦,把它的小咀巴掩着,不让它发出声音。
萍姨走至厅中另一角,把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小雏菊拿起,放进红白蓝袋内。
萍姨语气平和,含沙射影地说出心声:“种花是需要耐性和爱心,雏菊很脆弱……爱它不够、对它不好,它会凋谢的……”
程峰又能够说什么,胸口如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心痛起来。程峰的手紧紧握着拳,藏在背后,极力地按捺着心中的伤痛。雅琳听着萍姨的话,难过地低垂下头,像泄了气的皮球。雅琳清楚,程峰并没有太好地照顾自己,如果他有珍惜自己,自己也不会寻死。想到了死亡,雅琳心开始抽痛,为什么她和程峰会走到这一步?
萍姨突然走近程峰坐着的沙发,站在程峰面前,用手轻抚他怀中的邦邦。邦邦安静地接受着。
萍姨还是那个调子,像内心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她看着邦邦说:“邦邦的妈妈仍住在我那里……所以还是将邦邦带回我家……和它妈妈一起住比较好……始终,有妈妈在身边……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呀!”
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程峰听,若不是他要求要跟雅琳一起住,也不会弄到如斯田地。萍姨把邦邦从程峰怀中抱起,程峰亦只得无奈地放手。雅琳终于急了,她冲向萍姨,试图从萍姨手中抢走邦邦,但是一切只是徒劳。
邦邦见雅琳着急,情急之下竟然一口咬向萍姨。萍姨吃疼,松开了手。邦邦顺势从萍姨怀中跳落下来,蹲在雅琳脚边。
萍姨错愕地看着邦邦,一时间眼睛竟蒙了一层雾气。程峰和雅琳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幕,愣了一下。但是更让他们惊慌的,是萍姨的反应。
萍姨压抑心中的痛:“为什么……我的女儿为了你,不顾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自寻短见。现在,连邦邦也是这样。为什么我身边,我爱的,都为了你离我而去。”
程峰听到萍姨的控诉,头低得更低,他没有脸正视一眼萍姨。雅琳听到萍姨的哭诉,看着萍姨被邦邦咬出几条血痕的手。
萍姨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爱护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因为你,我再也见不到她,她甚至忘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存在……”
萍姨哽咽着,再也无法说出声音。雅琳听到萍姨的话,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愧疚,她“噗通”一声跪在萍姨面前。
雅琳:“对不起……妈……”,她抬头看着萍姨,“直到刚刚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不孝。我自私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幸福,死了以后,我只记得待着阿峰身边。我却忘了,世界上最无条件爱我的人,是你——妈妈……”
萍姨当然听不到雅琳的话。她看着程峰和邦邦,仿佛看着程峰和雅琳,泪水在眼眶打转。
程峰低头,不敢直视萍姨:“对不起……对不起……”
萍姨冷冷地看着程峰,内心的怨恨久久不能平息。
雅琳转身摸着邦邦的头:“邦邦,跟妈妈回家好吗?”
邦邦不解地看着雅琳,雅琳继续哽咽着说:“我们不能再这么伤害妈妈。求求你,代替我,陪妈妈,好吗?”
邦邦虽然不解雅琳的话语,但是它还是感受到雅琳心中的痛。最后,邦邦轻轻地走到萍姨脚边,用脚拱着萍姨的裤管,仿佛在乞求萍姨的原谅。
萍姨惊讶地低头看着邦邦,她心中一颤,缓缓抱起邦邦,仿佛昔日抱着襁褓中的雅琳。
雅琳深情地看着萍姨:“妈妈,对不起。让邦邦替我赎罪吧……”
萍姨抱着邦邦,转身准备离开,离开前萍姨再次面向程峰。
萍姨质问的语气:“为什么从我进屋的一刻开始…你就一直不敢望着我?”
程峰无奈地缓缓抬起头来,当他看到萍姨直视着的眼睛,二人四目交投,时空剎那凝着了,泪水在萍姨眼中流转,刚才的平和都消失了,换上的只有悲伤,萍姨慈祥的面容微微抽搐着。
萍姨眼泛泪光,平和的眼神逐渐变得悲伤,慈祥的面容开始有点扭曲。程峰心中沉淀着更多的无奈和抱歉。有时没有一句责备说话,可以比恶毒的语言更能伤害人。
程峰双眼通红:“对…对不起…”
萍姨激动的:“你什么也不用说!”,萍姨转身离开,“我什么也不想听!邦邦,我们回家!”
程峰望着萍姨离开的身影,悲痛已不能再被克制。
门慢慢地关上,走廊传来邦邦的悲鸣声,一直表现坚强的萍姨在门外终于忍不住抽泣着。
工作台上,相框内那张被撕掉一半的照片,松掉了,慢慢地飘到地上。程峰抑压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头痛欲裂的他,看着空荡荡的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