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迈进门槛，才坐下不久，柏瑛就送来了新沏的热茶，替二人各自沏满茶盏后，便躬身引退。林月溪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浅尝了一口茶，“这泡茶的手艺不错，都能赶上我家青音了，你去哪儿找来这么个伶俐懂事的丫头呀？”

林月溪本是无心之问，却让蔺珂忍不住神伤黯淡，“她是在京都是祁煜为我留下的，这回回落梅谷，就让她跟着过来了。”

她本没打算那么快就说到奕亲王身上，听到蔺珂悲伤叹息的语调，品茶的心情一时间烟消云散，“那日青音来回话说有个姓梅的老翁求见，我还以为是师傅，想不到居然会是梅叔。这些天丰淮城似乎很不安定，萧府的生意突然因为出货莫名遭限而一落数里。云灏整日蹙眉，家公看上去也心绪不宁。我虽心知定是出事了，可这丰淮城乃是奕亲王做主，想着他若能回来一切便也都迎刃而解，想不到却在梅叔那里听到他去世的消息。”

蔺珂满腹酸涩得紧，双眼渐红，泪水却早已在夜里静静的流干了。

“珂儿，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祁煜死了。”轻瞥了一眼蔺珂，那淡淡的病凄色却将她称得近似一番心碎的美，眸光闪闪，削瘦的双肩仿佛抗着难以承受的疲惫。她很想知道那半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一旦问出口，蔺珂的回复定又是在痛苦中重新感受，她舍不得看到蔺珂那令人痛不欲生的眼神。祁煜怎么能舍得丢下这样的蔺珂？

起身走到窗前，视线里梅林深深，花影重重，她见不到孩子们的身影，却能听到他们似相互赶紧的欢乐。柔风轻轻的拂过她的颜颊，这让她忆起祁煜温柔多情的目光还有温暖的掌心。他就是这样轻抚自己的脸颊的，是那种怕碰碎的轻柔，“我也不想相信，可是他真的死了，在一个夜里，在我的身旁，死了。我从来没想过今生他会走在我前头，活着的人果然是痛苦的。月溪你知道吗？我宁愿跟他一起走，也不想在这份感情的牵挂中煎熬度日。”

在来时路上，她有详细问过梅叔蔺珂身上的毒如何了，得到的答案不尽如人意，可她还活着她便松了口气。看着她沮丧单薄的背影，听着她落漠怅惘的语调，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我知道如果没有瑾儿，也许你会就这样跟着祁煜去了，可是为了孩子，珂儿，我不管你能坚持多久，那怕是一日，一个月还是一年，我都希望你坚持下去。”

虽和祁煜说的不相同，但意思却并无差别，苦笑了一下，“他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日子在难熬我也要熬下去，只是心疼他在某个地方的等候会等得久些。”

起身移步至她身边，这次她看到积在蔺珂眼里的水雾终于凝成了一点泪珠，压过睫羽，悄然无垢的砸在窗棂沿上。不知何时唇角粘住了一缕青丝，那清澈无痕的玉眸却空洞如碎了镜子，“都有深深爱过，所以我理解你此时的心境，如果云灏去了，我也会活得跟你一样痛苦，可是为了孩子，多难过的日子都得熬下去。对死去的人而言，活着的人何尝又不是件牵挂，为了那份牵挂，我们都要尽力守护，不要让他伤心，带着遗憾走。”

这世间上恐怕也只有林月溪敢用自己夫君的生死来安慰她，感动她的大公无私，泪眼携笑望着她，嗔责道：“如此忌讳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云灏听见到是没有什么，万一要是你公公婆婆听到你这样咒他们的儿子，还不得立即让云灏直接休书一封把你休回娘家去，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如果没有她眉宇间散弥的阴霾和眼中不易消散的凄伤，这样回话的蔺珂她会觉得与她所熟识的蔺珂无疑。可惜经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她有七情六欲，便做不回那个与世无争，无关花落月圆的蔺珂了。身子频瘦至斯，如何不是日思夜幕，一日千回的结果。祁煜，就算死了也左右着蔺珂，折磨着蔺珂。

本来以为两人两情相悦，按照两人的性子该是百无禁忌，谁能阻止二人在一起？她放心了，所有关心蔺珂的人都放心了，可是他们都忽略了老天爷，忽略的命运是万能的。它能让两个不相干的的爱得忧怨缠绵，也能让两个爱得忧怨缠绵的人分得肝肠寸断。

幸运的人只能当个看客，就比如她和云灏，他们的祝福似乎并未保佑到祁煜和蔺珂。他们什么都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和预料。诚如蔺珂所言，一起走了多好，那样没有牵挂。可现在悲剧的，就是连死都不能选择。

“你以为我傻呀，所以特意选择公公婆婆不在的时候跟你说呀，不然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一说一被休。”

林月溪一副很明白事理和慷慨的模样，惹得蔺珂情绪被她调动得上上下下。“放心吧，云灏舍不得休你的。”

一说到萧云灏，林月溪放肆的颜容淡淡温和下来，先前略带俏皮的语声也渐渐收敛，“曾经我忌讳两个相爱的人之间谈论生死，可是现在我不忌讳了。珂儿，如果咱们俩换位，也许我还没你这样坚强，你真的很坚强，我知道是因为祁煜留给你什么支撑着你。珂儿，再坚强一点儿吧，不要负他对你的期望。”

就是这份期望支撑着她到现在，轻轻的靠着林月溪，蔺珂疲惫的合上眼。“月溪，谢谢你，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

她明白蔺珂谢里的含义，笑道：“你还真是傻瓜，咱们俩客气什么，而且你如果真要谢我，这样一句话我可不依。”

蔺珂笑出了声，望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一日傍晚，是落梅谷从未有过的热闹。厨房里因为多了一个帮手青音，也因多了几张嘴吃饭而忙得不亦乐乎。院子里，借着月光几个孩子还不闲累的打打闹闹。藜儿和瑾儿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比拭：比武藜儿一点儿也没占着上风，比背书藜儿却赢了瑾儿半句，不过比下棋瑾儿又赢回一局。两人正要比练字时，晚饭开始了。

一张八仙竹桌，坐满了人。青音虽说嘴上不利索，可还没跟主子同桌吃饭的体会，可是听蔺二小姐说这谷里没那么多规矩，而且柏瑛也是坐着一起用饭，她也就挨着柏瑛坐了。瑾儿和梅翁坐在一起，他的右下方是藜儿和林月溪母子，左下方是青音和柏瑛，对面则是娘亲和琅儿，爷爷梅叔坐在靠着桌角而坐。

满满一桌菜，丰盛极了，吃得十分热闹。

藜儿看到柏瑛面前的野菜炒香肉，想吃又夹不到。就一直盯着那个碗，因为她跟柏瑛不熟，不好意思让她替她夹菜。她就这样盯了一会儿，瑾儿突然伸出筷子替她把菜夹了过来搁到她碗里。瑾儿的行为或许在他看来并无异常，可是这是他突然的举动，所以引得很多人疑惑的有意无意的盯着他看。蔺珂和林月溪忍不住相视而笑，琅儿突然说：“瑾儿哥哥，我也要吃，你也给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