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笑道,“后悔过啊。”随即转首看着先生,语气温柔,“后悔我与他生不逢时,遇不恰时。但是我从未后悔此生遇见他,心系他,甚至为他而死。我感谢他让我知道爱为何物,让我在那深宫中有生活下去的期许。更感谢他让我感受到为挚爱而死的极大愉悦。”
悠然听得一怔一怔,芷卉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般,似要把此生的话都讲完,“我母妃是西域舞女,那样的她根本不适合在深宫中生存。原本她有离开的机会,回到西域与爱她的男子相夫教子,偏她爱着父皇,那个注定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直至死去,她都无怨无悔。母妃去世的时候,我刚进国子监上学。那日,我宫中的宫人急急跑来禀告,颜先生骤然停下讲课,抱着我跑到母妃跟前。我那时愣愣的一句话都没讲,颜先生就一直抱着我。让我感觉此生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此。我问他我母妃去哪了,颜先生说,‘她去了一个再也不会伤心的地方。’我复问他,那里会有父皇吗?颜先生摇摇头说,‘在你母妃身旁的父皇不会让她开心,在你母妃心里的父皇才能让你母妃真正开心。’所以我母妃带着心里的父皇,去了那个再不会伤心的地方。”
说到此处,芷卉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下,可她却依旧在笑。这样矛盾的表情在她脸上未有半点违和。“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断不能叫先生知道我为他所做的一切。我不想他自责。”
芷卉的目光回到先生身上,口中喃喃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栖……芳草……”
一缕迟到的阳光射进来。照在芷卉苍白的脸上,显得那样透明。她灵魂好似在那一刻随着那道阳光一同去了那个永不会伤心的地方。只属于她的极乐之地。
一首诗的无奈,一首诗的结局。芷卉,以最美的容貌开始,也保留最美的姿态结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再回府时却像患上抑郁症般,心情始终低落。悠然也来找过我几次,却仍旧没办法打开心结。而我身上的毒,也越发严重。我似乎能感觉生命在身上一点点的剥离,就像当初我的灵魂来到这具身体时那种不贴合的感觉。
醉梦轩常会遣人送来不同的药,多少缓解了这毒的烈性。本以为会谴责远秋,若不是他,先生不会中毒,芷卉也不会死。然而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我对他有太多的歉意,而这些却是我永远都还不了的。
我的毒是安妃所下,那自然意味着远秋与夜阑也是安妃所救,他们的醉梦轩自然也是为安妃卖命。并不排除要杀先生之人乃是安妃。她的恨意那样大,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安妃要拿我换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却并不想去求她给我解药。或许我的命数已定,穿越来到此处,本是违天命而为,既然多给了我这么多年,当心存感恩才是。
最近哥哥越发忙碌,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直到一日,他告诉我,他要娶妻。正是那次我在淑妃宫中所见的那个江南女子,绿眉。那时我正打理才开的梅花,听到这个消息后硬生生剪下那枝开的艳丽的梅花。随即毫无反应般,淡淡笑道,“恭喜哥哥,终于想通了。这府中早该有个女主人了。”
哥哥不看我,像是随口找话题般不搭话,“看你近来身体欠佳,我寻了一些配方,你务必每日都喝。断不可如儿时般不懂事。”
心中有些凄凉,哥哥,你既都要娶妻,为何依旧对我这般好。强装随意道,“我都这么大了,自然不会耍小性子了。你好不容易娶妻,日后待嫂嫂为夏家添个一子半女的,没准我心情一好,病也就好了呢。”
无意瞥见哥哥脸上有些悲凉。心下一怔,为何会用到“悲凉”这个词。忙甩甩头忘记方才所见。哥哥叹道,“你肯听话便好,待病好了,哥哥定带你回一趟江南。”
梅花飘落,我怔怔看着他,似要许下一生般严肃道,“好。”
我说了好,却不知道,最后的这个字显得那么苍白。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哥哥与绿眉的婚事便敲定。大婚定在除夕夜,那日雪才停,与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一般无异。也同去年我们在后院篝火烤肉时的场景一般。我只是感慨,时光飞逝。又是一年除夕,那些曾经把酒言欢的少年们如今都不复存在。而我也不再是唯一。
哥哥穿着正红衣袍,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摸样,一如当年无异。如今有另一个人代替我,为他身着红妆,对他日夜念想。哥哥会与她举案齐眉,恩爱似蜜。我迟早也要嫁与其他男子,与他相敬如宾。自此之后,我与哥哥早就各自春秋了。
哥哥给了我无限的自由,我始终有着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待遇。而绿眉的命运则影射了所有寻常女子的命运,在最美的年华,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度过余生,且不知这个男子是否会心系于她。她只能在揭下盖头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何许人。
也许这样也好。断了那些念想,也省些心伤。你日夜思念之人未必是最适合生活的。既是要与子偕老,就不必带着爱情的枷锁。
外面的迎亲队伍锣鼓震天,正厅的来客们也都喧闹不已。院子里却越发冷清。梅花开得那样好,平添了几分寒意。正是梅花开放的季节,很快,也会是绿梅开放的季节。我唤来青杏,“陪我喝一杯吧。”有些意外的是,这一个月来,身子竟渐渐好转。我不知是不是哥哥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说在将死之时的回光返照。不过不必再忍受病痛,自然是好的。
青杏道,“待会儿夫人进门,小姐若是醉了,怕是不合礼节。”
是啊,我是夏长容的妹妹,自然要知书达理。我不能叫人看了哥哥笑话去,我不能叫绿眉两难。随即放下酒壶,“练剑总可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