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不敢回来,他欠下的账目,估计不是沈婉能想象的。
但是,他没有说破。
他只是道:“有事,找我。”
他刚把款子取了出来,准备去买楼上的那套住宅。
如果是沈婉需要用到,先把买楼的事情缓一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送走了容若,沈婉打来温水,替父亲擦拭身子。
沈峰紧紧地拉住被子,不让沈婉碰他:“你别理我。明天,我自己出去。我会登报跟你脱离父女关系的……”
沈婉火了。
几天来的担心让她简直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小母狮。
她猛地一扯,把父亲身上被子拉了过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沈峰整个人颤抖着,躲在床角,把脸都遮严实了。
“干什么要脱离关系?”她冷冷地道,茶几上的水果小刀被拍在了桌上,“登报什么的,太麻烦了!刀在这,你一刀捅死了我,我也就眼不见为净了。怎样?”
沈峰哭得浑身颤抖:“你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那就对了!”沈婉不由分说地把父亲整个人转了过来,“你是我爸爸,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父亲脸上满是泪,加上那翻起的刀痕,看起来十分骇人。
沈婉却一点也不介意。
她痛心地抚过父亲的伤:“爸爸,伤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啊。妈妈已经离开了我们,难道,我们父女俩的情分,你都要夺走吗?你明知道,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啊!”
沈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太软弱了!
他连一点意志力的控制都没有!
明知道自己输了,也赢不了了,还是忍不住想借钱来翻本……
“对不起,婉儿,对不起……”
沈婉把父亲紧紧地搂在怀里:“有我在。爸爸,不要说对不起。你活着回来,陪着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泪水,滴落到父亲的发中。
再多的恨铁不成钢,在亲情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沈婉替父亲擦洗完毕,端来了白粥,喂他喝下:“我下午得去开店。我打算请个看护帮忙照顾你,这段时间,你腿脚不方便,在家里看看电视就好,别的地方,我一概不许你去。”
沈峰颤抖了起来:“不行。”他嘴唇直抖,“我欠了钱,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沈婉看见了他惶恐的眼里:“你欠了多少?澳门那边的?我替你还了。”
沈峰声音苦涩:“我借了他们十万,但现在,利滚利的,我不知道欠了多少……”
“没关系。”沈婉心一松,“这钱,我有。我还了,你就能安心了。”
就为了十万块,把人伤成了这样……
偏偏,他们还不能报警。
对方的势力,恐怕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虽然十几万块,相当于把她这阵子挣的钱全给掏空了,但她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沈峰快被自己的愧疚感给压死了。
如果只有这一笔账,他又何须躲在澳门不敢回来?
香港的那些烂帐,他欠得更多啊。
沈峰不敢去联系澳门赌场的高利贷,沈婉也不担心。
她通过香港赌场的人,辗转找到了借贷的人。
三天功夫,十万已经滚成了二十万。
沈婉很干脆地把钱汇了过去,心也全安了下来。
经过这次变故,想必父亲伤好之后,就能安分下来了。
再不然,二十万买父亲的平安,也是值得的。
沈婉请了一个看护,在家帮忙照顾父亲,自己仍旧到店里下厨。
父亲不掌厨了,食物的品味,可不能下降。
为了挣多些钱,沈婉又恢复了午餐的供应。
只是,一个人做大厨,她只干了一个中午,就觉得明显胳膊都酸了。
店里客人最高峰的时候,二厨接过她手里的活,让她可以到外面透透气。
沈婉刚走出厨房,就迫不及待地地灌下一大杯的茶水。
即使已经是深秋,她的白色厨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呆了一个下午,也已经湿透了。
前台坐着一个身影,正静静地抿着杯中的茶水。
哪怕他坐在收银台的位置,却没有一个伙计上前去赶他走。
沈婉的心一松,大步地向他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容若放下了茶杯,拿出了一个袋子:“我给备了些药,你父亲情况还好吧?”
“就是还有些低烧。”沈婉坐了下来,捶着腰。
“这个是正常的。”他垂下眼,“如果你不介意,过几天,我再去你那边替他清理下伤口吧。”
她定定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介意?你,你对你每一个前任,都这么好么?”
他扬眉,略带玩味:“前任?”
她有些羞窘。
她算是他的前任么?
有过拥抱,有过亲吻,难道,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了?
她想解释几句,门口忽然一阵骚动。
楼下负责迎宾的小姐惊慌失措地跑了上来。她素雅的水墨画旗袍上斑斑点点都是红印,扎成发髻的头发也被扯乱了,狼狈得跟什么似的。
她带着哭音:“老板不好了,楼下有人来闹场子……”
沈婉一惊,快速起身。
身边的容若动作比她更快。
他已经抢在她面前下了楼。
还没跑下楼梯,就已经听见楼下门厅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
沈婉齿根一麻,身前的人却挡住了她,大喊了一声:“你们是谁!”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让沈峰给我滚出来!”男人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一只乌鸦在叫似的,有说不出的难听。
沈婉想推开面前的容若:“我是他女儿,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好了。”
容若却没有让开。
他掏出了手机:“天经地义?包括到人店里闹事,砸东西?那我得问问香港警察,是不是这样也算是天经地义的!”
男人并不惧怕。
他哈哈大笑着,拖着沉重的水泥管,划过沈婉一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我想,你不如到地府去问阎王,这样来得快些!”
他话音刚落,就抡起水泥管,狠狠地砸向了容若拿着手机的右手。
容若更怕他伤到身后的沈婉。
他只来得及推开沈婉,自己反身一避,肩头被水泥管的尾端闪到,顿时痛得发麻。
他的眼里愤怒在凝聚着。
“兄弟们,砸!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走吧!”
几个喽啰抡起手里的水泥管,奋力地砸着屋里的桌椅、玻璃。
血红的油漆喷在雪白的墙壁上,“欠债还钱”四个字,触目惊心。
沈婉低呼了一声。
男人已经抢上楼梯,想要上二楼来。
“你们不能上来!”沈婉慌了。楼上还有用餐的客人,被这群家伙这么凶神恶煞地闯进去,以后她还能有回头客上门?
她强作镇定:“这件事情我会妥善处理的。你们认识大哥么?改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行吗?”
她露出的脸蛋让男人惊呆了。
他吹了个口哨,朝后面的兄弟挤眉弄眼的:“这妞看起来不错。实在没钱还,让沈峰那倒霉老头拿她抵债,大哥玩完了,说不定会赏我们几个玩一宿,也不坏啦。”
几个男人笑得猥琐,看向沈婉的眼神就像她此刻已经剥光了站在他们面前任君享用了一般。
沈婉难堪了起来。
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
她只能强忍那种恶心的感觉,撑起一个笑容:“不知道你们大哥是谁呢?钱的不是问题,我们能谈的……”
“不用谈。”男人竟伸手来摸沈婉的脸,“估计我家老大要人不要钱……”
他话音未落,不料身边的人忽然发难。
刚才被扫中的容若一个侧踢,男人没有防备,整个人被他从楼梯上踢了下去。
几个喽啰看着小头目吃亏,哪里肯罢休?
他们抄起家伙,就朝容若奔来。
容若拿起那人落在楼梯上的水泥管,牢牢地站在楼梯上,把沈婉护在了身后。
他手里的水泥管抡开了,就像打狗棒一样,一打一个准,居然没有一个人能上得来。
他对人体关节也相当了解。
几个喽啰有的被一棒砸中了脑门,有的被砸中了膝盖,有的被砸中了脚踝。
伤倒是不厉害。
只是痛得脚都发麻了,只能坐在地上哼哼,起也起不来。
沈婉连忙拉他:“别把事情越闹越大。”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来处理就好。”
容若回头瞪着她:“你没听见刚才那些家伙……”
“我来处理。”她沉着地从他身后走出,漫步下楼。
容若生怕她吃亏,手里的水泥管不肯放下,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沈婉表情很平静。
她停在了那个小头目面前:“只是我还没了解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就又砸又打的,你说,这不是不想人还债么?”她淡淡地道,“我不想跟你谈,我想跟你们老大谈。当然,你们也可以想,布什么陷阱捉我……”
她蹲了下来,看着男人,满脸笑容甜美:“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够聪明,不给你大哥惹麻烦的话,你就该先知道,我是什么人。”
她扬了扬好看的柳眉:“特首和夫人前几天才在我这里用餐。很多政府官员的夫人都跟我有私交。当然,道上很多明星,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忘记了,我也可以提醒你。岳先生够有名的了,他进班房蹲去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动我。明白?”
男人伤得最重,他躺在地上,额头沁血。
听见了沈婉的话,他的身子明显一抖,不敢做声。
“当然。”沈婉弯腰,掏出手帕,捂住了他额头的鲜血,“我是个正当商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然不饶!”
说到最后一句,她捂住对方伤口的手猛地用力。
纤纤的五指,修饰得极其美丽的指甲,掐入了男人的伤口之中。
男人杀猪一般地叫唤了起来。
沈婉毫不留情地踩住了他的身子:“我说的,明白了么?”
男人一边痛呼,一边点头。
沈婉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用干净的手帕擦着自己淌血的五指:“很好。那带你的人,赶紧给我滚蛋!”
小头目还哪里起得来?
几个喽啰搀扶着,把他扶了起来,几人落荒而逃,连散落一地的水泥管都落下了。
沈婉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了椅上。
容若走近了她:“你还好吧?”
她忽然捂住了唇,飞快地冲进了洗手间。
门被关上了,还是能听见里面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等她开了门,脸色已然铁青。
他扶住了她:“你何苦勉强自己?”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怕血,怕死了。可是……”她深吸了口气,“如果我不够强,别人就会欺负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哪怕只是外强中干,也只能装到底了。
“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他只有这么一句话。
“不。那些家伙……”她不想连累他。
他没有理会她,径直扫起了满地的碎玻璃。
楼上的客人,早就被惊动了。
他们惊恐万状地看着楼下乱糟糟的环境,都无心用餐了,纷纷要求结账走人。
沈婉头痛欲裂。
她勉强打扫完战场,回到家中,站在了父亲面前:“爸爸,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沈峰肩膀缩了一下。
“很多……”他嗫嚅道。
“到底是多少?”沈婉快崩溃了。
“一两百万吧。我记不清了……”他捂住了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婉身子晃了两下:“你……你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你……你很久没有这样赌过了,你忘了妈妈临死前你对她的承诺了吗?”
赌得发了疯,赌得连自家的酒楼都输掉,赌得妈妈都给气病了。
在母亲病榻前,他许诺以后好好做人,照顾唯一的女儿长大。
她是没有指望过父亲照顾自己,可是,她不是金山银山,挣再多,也扛不住他这么豪赌啊。
沈峰哭了:“我也不想的。我跟他们借,非说得借个好意头的数目,我想着,黄半仙说我能赢,我也就……”
沈婉咬牙道:“我是没钱让你花么?平常小赌小闹,也就算了,你……”
她真是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一两百万,滚了几天利,数目肯定少不了。她去哪里找钱来还?
“我想马上变有钱,我只能去赌了。”沈峰满脸是泪,“我知道你喜欢纳兰容皓。可人家正牌女朋友来找你耀武扬威,不就是因为你没有个有钱的爹么?婉儿,爸爸对不起你,你不要替我还,让他们砍了我,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沈婉木然地坐在床头。
她唇角一扯,泪水却先掉落了。
沈婉极坚强,在父亲面前,几乎就没哭过。
沈峰慌了。
他粗糙的手指擦着女儿源源不断的泪水:“对不起,婉儿,你恨死爸爸吧。你不要担心我,大不了,命不要了……”
她唇瓣颤抖着。
半天,她才溢出一声悠悠叹息:“最多,房子不要了。”
“不行。”沈峰差点跳起来,“那是我留给你做嫁妆的!不许你卖,死都不许!我宁愿去死……”
“你是我爸爸。我自己去死都不能看着你出事!”沈婉猛地站了起来。
她眼神坚毅,沈峰的抗议就像个气球一样,迅速就瘪了。
“我会处理。你安心养伤。”
她快步地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她打小就住在这里。
疼爱她的母亲,就在这个屋里留下她家庭生活美好的点点滴滴。
她环顾着四周,毅然决然地拿起电话,联系了好几家相熟的中介。
“对的。有客户中意,你让他来找我,我自己跟他谈。”
她挂断了电话,又联络了银行的客户经理。
她的钱全投在了私房小筑里。
卖完房子,也未必够还高利贷的钱,她还得把私房小筑,抵押出去。
有钱,就能赎回自己的店面。
没有房子,就先住在店里。
她给自己打气:“沈婉,没有什么能击败你的。”玻璃窗上反射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神经质地揉了揉,脸蛋顿时发红了。
“撑住。一定要加油。”
私房小筑,关了门。
一楼一片狼藉,她必须花钱花时间去整改。
沈婉的房子,哄着一个客户买下了。
00万,只够还父亲的本金。
父亲说了欠钱的债主名字,沈婉瞒着容若,单枪匹马的就去了。
当老大的,果然比当小头目的镇定了许多。
虽然那满嘴络胡须把他的脸给遮了大半,但起码,看起来还像是讲道理的。
沈婉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已经赞叹了一声:“从来没有一个女的,敢这样单枪匹马地来找我谈数。你是第一个。”
沈婉莞尔:“先生又不是怪兽,又有何不敢的?”
她把名片推了过去:“明人不做暗事。前阵子,和您手下起了点小冲突,实在抱歉。医药费方面,我愿意赔偿。”
男人哈哈大笑:“是他们不懂规矩,我只是让他们去催催,又砸又打的,是他们煞风景了,吃亏是应该的。”
男人几句话,把什么都撇干净了。
沈婉也不点破:“那是。怪不得凌老大在圈子里口碑甚好,第一次接触,失敬了。就连大哥也对您赞不绝口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