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沉重的睡眠!
方植末有时候都佩服自己,一个心事重重的人怎么能专心于学习,并且成绩优异?
大概他是想让自己有力量来弥补犯下的错吧。当人在很小的时候,没有选择的时候,只好通过学习来让自己变得强大。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硬板床上起来。
工作是让他证明强大的唯一途径,所以,他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SY的早上,屋子还不是那么热,他认真地擦拭了身体,不让自己有一丝汗味儿。衬衫当然是雪白的,裤子当然也是挺括的。无论他要惩罚自己住怎样的环境,体会父亲这些年来的所有走过的艰辛,他也不能把这一层子的颓败拿到公司去。
锁上门,他朝建胜街走去。早上,工地的人们大多在那里的小摊上吃早饭,在那里他遇到过父亲。今天,他想碰碰运气。
他知道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触碰父亲的伤疤,可是如果让父亲忘却,那将是对他一生的惩罚,也失掉了让父亲重拾快乐的机会。他一定要让父亲重新拿起他的小提琴,过一种他喜欢的生活。
小摊上,人声杂沓,油烟刺鼻。
这和他小时候的生活一模一样,那时候,父亲带他出来吃早餐,会带上家里的饭盒,吃完了,会用雪白的小毛巾给他擦嘴,然后折叠起来,拿回家洗净晾晒。
家里有一大撂这样的小毛巾。
父亲是个讲究的人。
现在,他又看到了他的父亲,他刚端了一碗豆腐脑放在桌上,然后抓一小撮香菜,洒上,又调了一小勺辣油,用不锈钢的勺子调和了几下,他就开吃了。吃得很香,就着油条。
他也要了同样的一份。
他看见父亲听见他的声音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接着吃。
他把碗端到父亲对面去。
“爸,起得好早!”
父亲没理他。他吃得很快,然后把碗当地一下放在桌上走了。油条没吃完,他边走边吃,一刻都没有停留。
方植末心里一酸,他强抑制住情绪,默默地把饭吃完。
然后,站起来,从包里掏出小毛巾擦干净嘴,又拿出瓶子漱过口,扔了一粒口香糖才走。
小时候,父亲每天都问:“漱过口了吗?漱过口了吗?”
父亲认为嘴巴里有味道是不能到人伙里去的。
现在他做到了,而父亲却变得粗糙。
他夹了根油条就走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诉讼——儿子对老子的诉讼。
母亲对法官陈述父亲的遗弃行为。说自从他们分居,父亲就没有付过抚养费给他。
父亲说:“怎么会,我每个月发了工资不是第一时间把钱给你吗?”
母亲问:“有收条吗?我如果拿了你的钱,你就把收条拿出来给法官看!”
父亲没有收条。他不知道给孩子付抚养费都要有收条。
法官问他们的孩子,十一岁的方植末。说你爸爸有没有给过你抚养费。
父母都期待地望着他。
他不记得父亲到家里给过钱,他只记得父亲在校门口看他,然后他匆匆地跑回家,好多次都是。
他说:“没有,没有给过钱。”
父亲的遗弃罪构成了。他不但拿了家里的存款,还不给孩子付抚养费,这样的男人连法官都怒了。他们蔑视他。
他知道,在这之前父亲的形象已经不好了,因为在这次诉讼之前的离婚诉讼中,母亲已经提出过父亲婚外情的证据,而这次的诉讼不过是把坏男人的形象又来一次叠加。
父亲被判刑两年。
父亲失去了公职。他出狱后只能打零工。
母亲则像个幽灵,父亲每找到一份工作,母亲就要去父亲的单位里诉说他抛弃弃子的事实,然后父亲就再一次失去工作,再次飘泊。
那时,作为儿子的他也不好过。当父亲的判决一下来,他就成了父亲那边亲朋的公敌。而同学们也非常不认可,因为他居然是个能对亲生父亲下手的人。
他气不过,但他不知道哪错了。他跑到父亲工作的工地上去骂他。就是因为他不和他们一起过,才惹出了这么多事。当时父亲抖着手,要打他,可是最后他还是转身走了。
那时,他还是小,大概在父亲眼里,他经不住一个巴掌。
再后来,他就找不到父亲了。他真的找过。他心里恨着他,可还是想找他。
父亲就是这样在颠沛流离中失去了他的优雅。
那时候,他拼命学习。他很想离开这个家。母亲尽管爱他,可还是让他不能适应她动不动就很夸张的作风。并且,他不能接受的是,既然离婚了,为什么母亲还时不时地针对父亲。而且那时,她也已再婚。难道她以为,那个叔叔就喜欢听她讲以前的事情吗?
在这件事情上,她真是糊涂了!她让她的儿子很反感她。
有一天,他可能是中暑了,身上没有力气,他想回家来躺一躺。平时他都住校,经常不回来,这时他就想起家。
家里人不在,他就在里屋的小床上躺着。迷迷糊糊的听见电话铃响,接着是母亲银铃般的笑声:“哼哼,方殊想跟我斗,他差得远了!我只要让末末在法庭上那么说,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他以为他拿走了存折就能威胁到我,哼,那是他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你看怎么样,他现在工作也丢了,那女人也不跟他了,连他儿子都不认他了……”
这就是他的聪明的妈妈,一个把儿子当斗争武器的妈妈!
看到他出现在门口,妈妈的电话掉在地上。
他从那个家离开了。
他实在气不过。他想替父亲恢复名誉,他想替父亲拿回公平,他就跑到妈妈工作的单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结果,母亲被所有人鄙视。继父也不要她了。
这就是他,一个十五岁少年处理事情的方式!
他先害了父亲,又害了母亲,最后一个人逃离。
因为他的成绩优秀,也因为有一个好的机会,他到新加坡一个高中免费读书的申请获得了通过。他逃离了SY,逃离了这个打碎他身心的地方。
后来,他在那里读高中、读大学,直到博士学位的获得。
如今,他二十七岁了。十一岁和十五岁无法挽回,他要做的是过好他的二十七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