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村里人习惯，猫冬的人们本来是不早起的。何况昨天是除夕。有熬年习惯的人熬到夜里一两点才睡，打麻将的则会一直打到天亮。但因为有热闹看，早上起来的人还是不少。他们都吃得饱饱的，整理得头光脸净才迈出门。在今天，哪怕是羊倌也要穿上几天好衣服的！

谷雨开车在前边带路，妈妈卢文芳和继父沈诚开车跟在后边。今年过年，信义自己在北京，卢文芳专程过来和女儿一起过个年。机票已经订好，只等初三就要启程去埃德蒙顿，她名义是去看儿子和女儿，但其实就是要和沈诚一起享受人生。今天是大女儿组织的年庆活动，她来参与一下，图个乐子，也添添人气。

出门时，棉棉也想来的，但棉棉看到谷雨的妈妈在，她就缩回去了。谷雨知道她怎么想，就叮嘱麦芒随后找个车把她送过去。

在去少年宫的路上，卢文芳就感慨不已。“沈诚，我本来是恨这个地方的，现在谷雨又回到这地方发展，弄得我也关心这里了。真是……唉！”

沈诚腾出一只手拍拍她。“谷雨现在是这里的人物呢，你应该高兴。你看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有几个像她一样能干？”

“我知道，我当然高兴呢！我只是恨不能把她受的那些苦从她生命中抹掉！”

沈诚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苦当然抹不掉，但没有那些苦可能也没有今天的卢谷雨，但这种话他不能跟卢文芳说。这是要讨骂的！

他说：“你看人们见谷雨的车子都点头呢，这里的人们很喜欢她！”

卢文芳骄傲地哼了一下，“我女儿，当然是人见人爱啦！”

一路说着话就到了少年宫。卢文芳和沈诚第一次来，他们一下车就被少年宫的样子惊了一下，这也太像一处寺庙了！

当然他们已经知道这是由寺庙发展过来的，可是它居然还这么像啊！大门上的铜钉足够一只手握的，而石狮子一左一右，脸上都凶巴巴的样子。

谷雨冲妈妈说：“妈，沈叔叔，你们俩自己先到处看看，我今天没法陪你们了！累了可以到后边的办公室歇着，我一会儿会带你们过去。”

沈诚点点头，搀着老婆过门槛。今天老婆臭美，穿了裙子，说要出来给谷雨长脸。结果，高门槛这种东西就是要给穿裙子的人难堪。

这会儿，谷雨已经开始工作了。她对门外放炉子的一个男人说：“师傅，您把炉子往远推几米，起来的烟会熏黑我们的墙，您看……？”

那人一脸不乐意。他看看左右说：“我倒是可以，但一会儿，你看不住的时候，别人也会过来占了那个位置！”谷雨看着他摇摇头，那人就一动不动。

谷雨想了想，她给一个志愿者打电话：“小新，你去找碗刷墙的白土，化开了在咱门外划条白线，凡是过线的，先让民警过来处理一下。嗯，他们会有办法！”

这时，沈诚已经完成了扶老婆过门槛的任务。他两步过来，拎起那人的自制炉子就走，“谷雨，你说放哪儿就放哪儿！跟他废什么话呢！”

那人气愤地看着沈诚，但他也只是气愤，因为沈诚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

谷雨走过去，指了指地方，沈诚把炉子放下。等那个摊主弯腰收拾其他器具的时候，沈诚说：“你看吧，一会儿这儿就成集市，有的是麻烦呢！”

谷雨点点头。这些她都想到了，可是她也没办法。农村想搞个群众性集会，哪那么容易？

这时，长江和黄河那两孩子跑过来，一见面就先拜年。然后就问谷雨他们能做什么。这俩孩子是姚安安的跟班，跟她也算熟的。谷雨想了想说:“你们就提醒人们不要乱丢垃圾吧。如果他们不听，你们就先拣起来，别跟人吵。今天毕竟有外人来呢！”

那俩孩子懂事地跑开了。

这时，外人就来了。看看车子，沈诚说：“你去接待，我来管这外边的秩序!”

谷雨感激地点点头，也顾不上说什么，赶紧迎着车子走过去。

来的是电视台的车，和电视台一起来的，是卢兆麟的秘书。年前他和谷雨一起去了趟小石口村，谈了谈对方三百亩地加入合作社的事，这时又见面了。

“黄秘书，今天真是让您辛苦了，看这大过年的……”礼多人不怪，谷雨一直这样做人。

“呵呵，我也来见识一下么。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农村诗会！”

谷雨笑着把黄秘书让进去。而电视台的人下了车就工作。这时，来的人就逐渐多了。三三两两的都穿着新衣，脸上都是幸福愉悦的表情。

早上外边很冷，但到了上午九十点钟，院子里就暖和了。睡懒觉的也都睡得差不多了，胡乱塞了两口，就赶来看热闹，一时之间，少年宫附近真的跟集市一般。外围停的是各样的车子，也有各样的摊贩，人们在其中一边穿梭一边拜年。

在院子里，牛玲玲拿了签到名单给谷雨看，谷雨点点头，又对了下时间，知道该开始了。

她接过牛玲玲递过来的话筒就扫了台阶下边的人群一眼。这一眼，让黄秘书不禁心生赞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只一个表情就把台子镇住了。

果然，下面的嘈杂的声音惭惭小了。

“各位乡亲，今天我就用普通话说了，先给大家拜个年！”

说完，她深鞠一躬。人们就嘿嘿地笑，表示受领了。

接着谷雨说：“今天我们过年安排了个新的活动——诗歌朗读会。原本想借诗歌朗读这种活动，让放了假的孩子有事可做，没想到报名的孩子不少，连远一点的小石口村、黄榉村都有人报名。这里要感谢组织的老师，他们真是费心了！我们农村的孩子能走多远，就看老师的眼光能有多远，我建议给这些老师鼓鼓掌！”

哗——，人们掌声一片。

“我还要感谢支持这件事的家长，无论是在家管孩子的爷爷奶奶，还是常年出门在外的父母，一听说有这件事，他们马上给孩子买了新衣服，积极地报了名，听说这段日子有的奶奶都要听孩子背熟了才让孩子上炕睡觉，背得好还要奖励孩子吃鸡腿。我觉得我们应该给这样负责任的家长鼓鼓掌！”

哗——，人们又是掌声一片。

“另外，我要感谢所有以家庭为单位的参赛者。我们说得再多，不如陪孩子一起做一件事情。孩子会记住这一时刻。让我们为自己鼓鼓掌吧！”

又是掌声一片。

“最后，我要感谢市里领导的关心。本来这件事我只是提了一下，没想到卢市长亲自关怀，派电视台的专业人员把最近活动所需的技术问题都给解决了。从现在起，我们的每一次微笑或者皱眉都将被亲人看见，被全国人民看见，所以，让我们还是笑着为好。同时，我要求大家不要在公众场合打骂孩子，不要随便丢瓜子皮，把手机关机或者静音，拜托大家，这可是直播啊！”

人们哈地笑了，有人马上关了机。有老人手笨的，旁边的人就拿过来帮他关了。当然，也有的不以为然。因为过年嘛，人们还要互致问候，等人招呼齐了一起打麻将呢！

谷雨转身问黄秘书，“您要给我们讲点什么吗？”黄秘书连连摆手。“不，我就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讲话的不是我，等活动都结束了，可能卢市长会过来。他今天忙呢！”

谷雨点点头，宣布读诗活动正式开始。

接着，在廊下等候多时的学生们就在老师的导引下一排一排地往台上走。台子是新搭的台子，不适合唱戏用，因为它是按合唱团的规格拼装的。人站在上面，层次很清晰，可以看见每个孩子的脸。要说上午的太阳真是给力，晒在人的脸上、身上就显得非常提神。观众们看到自家孩子都激动得不行，有人禁不住就叫了声孩子的名字。而被叫的孩子则窘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时，牛玲玲在谷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上线的人真多，都赶上你做厨房的时候了。”

谷雨微微笑了一下。这次，她前期宣传做得好，在微博里她把节目顺序都发布了，还先后调整了两次。她的宣传语就是“和村子的孩子一起读诗过年!”这个微博转发的人比较多，很多官方微博都转了，包括团中央的、人民日报的。

而且，现在是假期，人们有了闲暇，这个那个随便打开直播节目看一看，数字就上来了。至于有多少人跟着读，她就不能保证了。她想，很可能看热闹的比较多。但这也是好事，关注的人越多，孩子们就越觉得这件事重要，态度就越发认真了。

她想对了。台上的孩子是有这压力，一首“咏梅”刚朗诵完，有个小个子红衣服的女孩就哭了起来——她忘词了。现场一进就有点乱。

别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下面还有两首呢，他们都焦急地看着她，因为老师叮嘱过，这是直播，不能跟平时在教室里似的那么随便。

谷雨两步走过去，把那小孩子搂在怀里，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然后，她啥也没对那女孩说，只是对管音响控制的志愿者说了一句：“重来！咏梅！”然后，她就静静地和那些孩子站在一起，等着音乐。

当音乐再次响起的时候，谷雨的声音就加了进来。孩子们一下子觉得有了主心骨，声音顿时变得响亮。就连刚刚还在哭泣的小姑娘也平稳地加入了进来。等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刚刚落定，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首诗，谷雨和他们一起完成。她当然有不错的功底，孩子们在她的带动下，跟得也很有节奏，完全不像平时背课文那样平淡无味。

家长们激动了，孩子们也激动了。有家长直接冲到前台来搂住自己的孩子。

现场一时有点乱。不过，也喜庆，不是繁乱的那种乱。

直播就是有这个特点，现场发生的什么都来不及处理。一时之间，关注村里人打扮的，关注孩子们脸上画的红脸蛋儿的，关注现场吃瓜子的和吐痰的人们纷纷上线发表议论。当然，更多的是跟着村里人一起高兴的，也有关心谷雨本人的。

牛玲玲看了一眼屏幕，又看看卢谷雨，觉得她真是见过大场面，刚才处理得实在漂亮！

一个小时的直播时间很快就到了。但直播结束了，现场的活动还没有完，谷雨陪着学生们站在廊下一直站了两个小时，今天的活动才算真正结束。

人们三五成群地往外挪动，这时黄秘书站了起来，跟她说了一句“辛苦了”.

谷雨莞尔一笑：“在您面前，哪敢说辛苦？我这好歹还赚了个名声，您却默默地陪了我们两个小时！”

黄秘书笑着摇摇头，他问：“这活动你一直要搞到正月十五，你有那么多内容吗？”

“没有！”谷雨实话实说。“一开始我想的是小规模地做一做，我带动学生们一起读诗，过个有意义的假期。可是哪想到报了这么多人，那就只好先来团体的。到团体的做完，我就打算带几个学生一起做剩下的几天，反正材料有的是，我们边讲边朗读，一个小时很快就能过去！”

黄秘书笑了，谷雨是个实在人，她最可爱的也是这点。

他说：“我帮你找人撑场面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