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是村长我们就可以在村里横着走了！”

这话棉棉说得特别宽心，可是谷雨听了马上沉下脸来。“怎么说话呢？跟什么人学的？”

这脸色变的，棉棉马上就吓坏了。她连忙说：“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谷雨瞪了她一眼，知道她有点小小的狡猾。但她这心思，绝不是随口瞎说。街面上总有些人不管倚仗什么，动不动就要横着走，这让谷雨非常反感，可是小孩子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棉棉，你记着！我们什么时候都要顺着走，绝不能横着走。杨旺才就是横着走的，结果尸首都凉了！”

“哎，我记住了！”棉棉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我怕你记不住，就多说你两句。”谷雨继续充当家长。“看人别看谁下巴翘得有多高，只看人脚底下扎得有多稳。我们都得学着说让人顺心的话，办让人顺心的事。宁可活得让人高兴，也别活得让人嫉妒！”

“哦，我真的记住了！”

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谷雨就没法再说了。她们是特殊的姐妹，分寸总是很难把握的。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喝粥，一句话都不说了。

等喝完了粥，谷雨看麦芒坐着不动，就打量分两眼。“麦芒，你有事？”

以往，吃完了饭，麦芒会主动收拾，但今天他的表情有点不同寻常。

“姐，”麦芒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说：“今天遇到赵所长，他说——”

“他说什么？”谷雨追问了一句。

“他说——，我爸爸，他要出来了！”

麦芒说完，便忐忑地望着姐姐。谷雨怔了一下，看看麦芒又看看棉棉。

看来棉棉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棉棉，你怎么想？”她尽量平静地问她。

“我——，他出来会不会打我？”

谷雨又看向麦芒，“麦芒，你呢？”

麦芒意味不明地摇摇头。

“说清楚，是什么意思？”谷雨盯着他问。

麦芒还是摇头，但他就是不说。

“好吧！我说！”谷雨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不会见他。他也不要想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从来就不是真的父女！但我当你们俩是我的弟弟妹妹，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棉棉马上乖巧地表态。但麦芒还是不吱声。

“好了！我去收拾锅，你们回自己屋学习去！夏天的衣服要勤换，各人洗各人的！”

棉棉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同时很有眼力劲儿地把没吃完的牛肉倒进保鲜盒，放进冰箱。麦芒推了把凳子，什么也没说，进卫生间去收拾自己的换洗衣服。

进了厨房，谷雨就不由得气闷。事情过去那么久，但她还是不想听到杨德才这个名字。他要出来了，这个坏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居然要重获自由？

他确实服了国家的刑，可是她呢？她心的恨怎么解？

这愤怒搞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是忙碌的生活根本就不给她生气的空儿。才早上八点，李三强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这人兴奋得就好像有一张大好蓝图等着他描画。

“好的，三强哥，我没事，我马上出门！”谷雨只好略略画个妆掩盖一下脸上的倦容，匆匆地出门。

可是才到村口，电话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姜上舟，她赶紧把车子停下。

“阿姨，怎么想起给我来电话？安安她挺好的，能吃能睡！”

姜上舟就笑了。“知道她挺好的，我昨晚就到了，在山上住的。今天我打算到你们那村看看去，书城说你那份新工作挺有意思，问我有没有兴趣。你看这，我来看趟女儿，还得捎带份公事！”

谷雨迟疑地哦了一声。“阿姨，我脑袋里乱得很呢，觉得是千条钱一根针。我这就是被人架上去的，好像我不参选这个村就要落人敌人之手！”

姜上舟哈哈大笑，“那说明人家信任你嘛！”

“那么，阿姨，您什么时候到呢，我等着您。马上要开个会，议议章程或者下一步的工作规划。”

“行！我自己开车去，你去了跟其他人说一声，就说来了一个观察员，你们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哎，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谷雨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不禁做了个鬼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怎么又当上村长了！这下人家可有得看了！

她一到村委会就先把车子停在医务室的门前，正赶上医生出来倒水，他响亮地就叫了她一声：“村长！”这弄得她一激灵，逃也似地进了办公室。后边是医生独特的笑声。

一开门，谷雨就被呛了个大跟头，妈呀！三条烟枪，弄得整个屋子都是蓝颜色的。

她快步走过去就打开窗户。杨宝莲在旁边说：“跟你们说别抽别抽，你们非要抽。你看看！”

“不抽干坐有啥意思？你们女人真是毛病多！”李三强一脸的不在乎。

“你才毛病多，知道这多难闻吗？”杨宝莲苦着脸抱怨，又看看谷雨，好像她也无奈了，让谷雨接受算了。

谷雨摇摇头，又把门开得展展的，她做完这一切，一脸正色地说：“呆会儿，中华经济日报的首席记者姜上舟要来，她说只做会议旁听，大家想想，这屋子的味儿人家能不能进得来？”

“这么大个人物？！”李三强一听就站了起来。他倒是行动派，站起来的同时就把烟头扔到了窗外。

“当然是这么大个人物！有媒体关注是压力也是动力。咱们把工作议好，人家也有的可写。但要是工作做得挺好，咱们这作派让人接受不了，那后果也……”

“行了，妹子，不用你说，明白了！在文明人面前要装文明人！”说完，他冲在座的男人呟喝：“掐了！掐了！那个宝莲，拖把在哪儿呢，我拖拖地！”

在座的几个人就忙乎开了。

谷雨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门口等江上舟的车。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一辆红色的路虎揽胜来了。可是，车子一开，先踏出来的是姜上舟没错，而开车的那个司机一见谷雨就露出一口白牙，这倒让她非常意外。

“弗兰克？你怎么来了？”谷雨又惊又喜。

“嘿嘿，你先给找个停车的地儿再说！”弗兰克一脸骄傲。

谷雨只好把他们领进来，让车子停在医务室的门前。

姜上舟拉着她的手解释。“我们刚刚绕了一下，先把他女儿啾啾送到少年宫，让安安给分派点志愿者工作，然后再赶到你这儿。你看这工作节奏，都赶上北京了！”

“哦哦！”谷雨糊里湖涂地连连答应。

“我倒是习惯好，走哪儿都能办公，录音笔、录像机都在车里带着。杜书城知道我这习惯，所以毫不愧疚地让我加班！”

谷雨不禁笑了。她问：“杜书记今天过来吗，他不来迎接您吗？”

“不来吧？他那么忙！他现在是关键时期呢！”

两个人聊着天儿，就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常河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三强蹭地迎过来，他上来就抓住常河的手，“姜记者，欢迎啊欢迎！”

常河连连摆手。“我不是姜记者，我是她的司机和助手，这位才是！”

李三强就怔了一下，但他赶忙又和江上舟握手。

几个人寒暄着坐下。姜上舟微微皱皱眉头，打量了下窗户。杨宝莲知道，这肯定是烟味没散干净，她就狠狠地瞪了在座的男人们一眼。

谷雨知道自己该说话了。她说：“今天姜主任来我们这里采方，她说只做观察员，那我们就提高效率开会吧！咱们趁着秋收之前有空档，把规划一件一件地想清楚，然后就要准备落实了！”

姜上舟点点头，她矜持地笑着说：“是的，我跟谷雨说只做观察员，那就真的会一言不发，大家该怎么议还怎么议，不要在意我们的存在！”

李三强机械地“哦哦”了两声，但也知道他很难不在意她的存在，因为不让抽烟状态不在！

谷雨说：“那么就开始吧，咱们先议程序性问题还是议实质性问题！”

“议啥程序性问题？先说实质性问题！就说说如何确定合作社的股份！”孙候生憋不住先点了一个小鞭炮。

谷雨转向他：“孙哥是不是特别关注煤矿的事情？那一块儿我看得重新核定资产，因为它已经开采了许多年，煤藏量不多了嘛！”

“那就记上核定煤矿资产的事！你写上！你写上！”他催促谷雨。

“好，我记下来！”她低头写完，又问：“既然煤矿资产得重新核定，那么村子里的土地现在有多少亩，有多少亩地可以进入合作社，这是我们要搞确实的问题。杨主任你熟，你说说！”

杨宝莲恭敬地看了眼江上舟，挺挺胸说：“共有两千二百多亩可耕地，还有人们自己开的小片地没有统计。能参加合作社的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亩地，但是看昨天投票的情形，感兴趣的人不少，怎么也有两千多亩。”

“好！”谷雨说：“现在就是要摸清田亩入社的情况，得要很确定的数字，才好最后折合股份。我提议小片地也可以算进来，如果土地质量没问题，完全可以享受与在册的可耕地同等的待遇！”

“我同意！”李三强附议。“我看这个摸情况的工作现在就可以做了。入户、入地查看、丈量，个把月总能弄清楚！”

“要签合同！”孙候生补了一句。“一定要跟他们签合同！”

“当然要签合同！”谷雨跟着肯定。“合同的事由我来草拟，然后大伙儿再商议推敲。入户、入地的工作我就不做了。请杨主任和三强哥去做吧！对了，煤矿资产核定的事我来请人，候生哥关注这件事就请全程跟进！”

“行！没问题！一个月够不够？你们都说一说！”李三强扫了大家一眼。

“我看行！”杨宝莲附议。

……

一件一件，看上去想起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头绪，但也落实到了具体的人头上，时间上也大体有了规划。一晃就是一上午，居然连个上厕所的都没有。也没人客气给姜上舟去端杯茶，他们自己也忘了喝，就觉得有说不完的事情。

终于，李三强哎呀了一声：“都十二点啦！你看看，姜记者也饿了吧？”

姜上舟还是矜持地笑笑，这个李三强很有领导欲，不过也很爽快，一看就是个能干事的人。她说：“还好！还好！早上吃得不少！”

谷雨说：“先散了吧！下午咱们不集中，但要回去把上午谈的内容捋一捋，想想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先记下来，明天接着充实。我提议明天主要就谈副业的事吧？比如分散的养殖户怎么入到合作社里来？还有村里有哪方面的能耐人，这些都提前考虑一下。”

“行，明天再说！”孙候生把椅子推开，边走边抱怨，“你们说话太密，我都没空上厕所！”说完，出了门他就一溜儿小跑。

杨宝莲哈哈打趣：“我以为猴子是不尿尿的呢！”说完，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呀，得留下江记者吃顿招待饭呢，现在村里有钱了，咱们到饭店吃去！”

姜上舟摇摇头，她慢言轻语地说：“我有地儿吃！已经有人等着了！”

杨宝莲一看她那态度，就知道不是假意推辞，脸上就露出真诚而遗憾的笑容。这些，她以前都做惯了。

谷雨收拾好笔记，随便地说：“真有地儿吃，杨主任劳驾你收拾着，我们先走了啊！”说完，就招呼两人出门。

等他们走出门，到院子里发动了车子。杨宝莲和出来相送的李三强面面相觑。

“三强，让谷雨当村委会主任好哇？你当或者我当，都不会有这种待遇！那可是国家级的大报！哎，三强，首席记者是个啥东西？”

“啥东西？”李三强一脸鄙夷。“我跟你说，首席记者到了省里边都是有专人接待的，像奥运会那种大事，她一个人就能扛得下来！”其实他自己也似懂非懂。

“真的？”杨宝莲吃惊坏了。“这么说，咱们村搞个合作社相当于奥运会，这不是惊天动地啦？”

李三强又是鄙夷地撇撇嘴。“你说得夸张啦！不过，小事情可以做成大事情，全看咱们怎么做了！”说到这里，想起一上午没抽烟，赶紧把烟盒从屁股兜儿里掏出来，像亲兄弟一样先闻了闻。他边闻边说：“不过，宝莲，让谷雨当村委会主任就是好。我咋觉得咱们要开拓一项大事业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