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校长说只有谷雨能压得住他。谷雨听得直摇头。她这一百来斤怎么现在成了小埔村人眼里的称砣了!
她说:“任老师,咱看看房子吧!你看咱们这教室修一修能不能改成宿舍?房子这么高我担心冬天会冷!”说完,她就往南墙根的空教室走去。
任守仁在后边直摇头。他边走边在身后抱怨:“我知道你有大好前程,看不上这个小小的村委会主任。可是,你要能把这事儿管好,我看你当市长都有富余!”
谷雨不禁苦笑。为了让她参选,任老师把这话都说出来了。
……
傍晚的时候,安安打来电话,说方植末从城里回来,带回了特新鲜的牛蛙,黄姨已经烧好了,让她一起去吃。
牛蛙这种东西,谷雨没兴趣。但她还是去了。
她一去了就把黑牛等人“劝进”的想法说了。她说:“他们都看上我了,非要我来当这个村长,可是我哪想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呢!我从来就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安安看着她烦恼的样子哈哈大笑,她说:“谷雨,我看行!等齐家毕了业,让他来你这儿觐见村长!”
“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儿!”谷雨大大地给她个白眼。“这么没同情心,你就不怕孩子从小三观不正?”
“哪不正了?”安安收住脸上的坏笑,然后再咔哧一口苹果,边嚼边说:“我跟你说啊,谷雨,这事儿你完全可以应下来,先卡住位置再说!咱在这儿可是有家有业的,让坏人上咱也不放心。别人不是想参选吗?那就你当选让他们干事儿啊,这是多简单的事儿!”
谷雨不赞同地翻了她一眼,这事儿简单?天底下就没有简单的事儿!当个学习委员还得收作业呢!
......
大后天说来就来。
一天早,村子里的人们就三三两两地往村委会门前聚集。小卖部的人把门板搭起来,堆了些烟酒甚至鞭炮,看样子,今天这是要庆祝一下。医生把诊所的窗户推开,把插线板儿甩出来,有人正在拿着麦克风扑扑地试音,音响浑浊得很,但偶尔发一下神经就刺得人耳朵疼。
杨宝莲头发梳得溜光,衬衫上还有折叠的印子,那衬衫一看就是质地良好、曾经有过完辉煌的时期,但现在穿就显得时光停在那里。可能那是她年轻时喜欢的样子,拿出来怀一下旧,让自己有点冲锋陷阵的朝气。
“宝莲,你参选呀?”有个豁了牙的老太太拉长脖子问了一句。
“嗯,参选呀!杨宝莲大大方方地回应。”杨旺才在的时候,我怕这怕那,活得那叫一个憋屈。现在,就想好好做事呢!”
“哦,还年轻的呢,干哇!”
“婶子,你可得投我的票呢!”
“投!投!投!”那老太太应承着到小卖部摊子上买烟去了。
杨宝莲看看来的人,很卖力地和几个男人一起抬大桌子。这时,听见有人叫了声“猴子回来啦?”她扭头去看,一看也招呼了一声“猴子回来啦!”
“回来啦!回来参选呢!”那应声的人呵呵笑着,拨出一盒好烟来给众人散烟。可是伸手接烟的人太多了,一盒烟散完,还有没拿到手的,他脸上就有点尴尬了。这时,小卖部的秃头老板就说了一句:“猴子是大老板,他的烟都在我这儿呢,你们说要抽啥牌子的吧?”
一句话就让这个猴子笑了。他走过去从摊位上拿起一条烟来,很粗暴简单地一掰两半,然后往身后的小伙子怀里一推,慷慨地说:“你给大伙发一发!”
那小伙子爽脆的应了一声,仿佛他就是那个掏钱的主儿。
“宝莲!”看完发烟,那个叫“猴子”的冲着杨宝莲走过去,“你这次还是想当妇联会主任?”
杨宝莲把手里的抹布放下,看了眼来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呢?”
“猴子”嘿嘿一笑说:“村委会主任!”说完,他转向身后的众人扬着声儿说:“上次、上上次就让杨旺才给撬了,这次,说啥也不能败了!”
“就是!”身后的人很捧场地跟了一句。
“猴子!你上吧,我们看好你!”又有一个人适时地添了一把柴。
这时,杨宝莲闲闲地问了一句:“猴子,是不是三强也回来啦?”
那人脸上就怔了一下,接着他马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村里的大事嘛,回来的人多啦!”
“那倒是!”杨宝莲嘲弄地笑了一下,又回身去抹她的桌子。
“三强回来啦?”这个话题瞬间引起波澜,“啥时候回来的,也没见个动静!那天他爹还说不一定回来呢!”
“昨天夜里回来的!”有知情人报了一句。他说:“我也是今天早上看到他家门口那辆车子才知道的。我听他妈在院里头喊呢,让他起来吃肉!”
“大清早吃肉?这家人真是……”那人摇着头,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不赞同,还是羡慕。
“就是!”那个知情人也好像颇有同感。他说:“昨天他爹杀狗,我还不知道是咋回事,现在想想,那是准备迎接儿子呢!三强从小爱吃狗肉!”
“哦,那家伙就是个生猛的!凡出气儿的就没有他不吃的!我们小时候上山,他逮住啥都敢扒了皮烤着吃!血弄得看着就怕人!”
“猴子”听了这话就有点悻悻的。他翻翻白眼不咸不淡地说:“生猛能猛得过杨旺才,还不是跟我一样流落到外边讨生活?”
抽了人家好烟的人们就不好搭话了。他们也承认“猴子”说的对。谁生猛都生猛不过杨旺才。三强他是敢对动物下手,而杨旺才都敢对人下手。
这时,小卖部的秃头喊了一声:“全成来啦?全成你这是打扮好啦,就跟新女婿似的!”
全成很有风度地走过来,冲热情的秃头挺了挺胸脯。他今天穿了衬衫和西裤,皮鞋也是新的,只是头发梳得不那么顺,可能没洗干净就那么随便胡撸了一下。
他低头扫了一眼摊子说:“呀!你鞭炮都准备上了,是不是谁当选你都准备放一下!”
那秃头店主马上说:“你看你这话说的,哪能呢?我这是给你准备的!”
全成一听这话就笑了。他说:“行!这才像话!这堆鞭炮多少钱,我包啦!”说完,就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来,往摊子上一丢,慷慨地说:“别找啦!”
那店主的脸马上就抽巴了。他尴尬地把笑容端出来,好声好气地说:“全成,这堆鞭炮它进价还一百四呢!”
“一百四?”合成大眼睛一瞪,“杨财顺你这是哄鬼呢!我年根前买了半车才多少钱?才八百块钱!你这——”
杨财顺马上低声下气地解释:“全成,年根前是年根前的价钱,那时候供货多,现在它就是这个价钱,很多做炮子的都让查了。这东西公安局不让随便卖!”
“不让卖你还卖!”全成很不高兴地从兜里又掏出一撂钱,捻开来,从里边抽出一张五十的丢给他。“给,不用找啦!”
杨财顺看了看那张五十的,想说点什么,但又把话咽回去了。他闷闷地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再不言声儿。
全成扬起胳膊看了看表,他冲杨宝莲大声说:“时间差不多啦,你快点!”
“哎,知道啦!”
杨宝莲应了一声就从桌子上把话筒拿了起来。
现在,街面上人越来越多,平时猫在棋牌室的那些耍麻将的也走出了那昏暗的屋子跑到太阳底下待着,而对面的理发馆门窗大开,从窗户里边都探出几个人头来。
杨宝莲拔长脖子再看看远处,心里暗暗地叹息一声,她拿起话筒说:“小埔村的乡亲们,咱们村一般不开会,但凡开会就是大事,至于是啥大事呢,想来大家都听说了,是不是?”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乡亲们,”她继续说:“那么我先说点让大家高兴的事哇,咱高兴完了再说别的。第一件高兴的事就是咱们村集体煤矿的账目闹清楚啦,上头把一部分钱打到了村集体的账户上,也就是说咱们村又有钱啦!我现在就当众说说这笔钱的数额——50万。这钱呢不算多,但毕竟是个进项,是不是?”
人群有些骚动。不过,50万这个数目并没有让大多数人太激动,毕竟,杨旺才家查都查出来不少现金,还不说他那些房子和老婆。
杨宝莲又说:“第二件让人高兴的事,就是上级把咱们村作为探索乡村文明建设的试点,这是对咱们村的看好呀!以后大家走出去一说我是小埔村的……”
“宝莲!”有人不客气地打断,“这算啥让人高兴的事,试不试还不是该结婚就结婚、该出殡就出殡!”
人群哗地就笑了,弄得杨宝莲有些尴尬。她笑了笑,没去接茬儿,而是说:“所以呢,今天咱们就要办件大事,先把新一届村委会的架子搭起来,人员配备齐了村子的建设就好规划了嘛!”
“宝莲,你直接说哇,你是不是想当村委会主任呢?”刚刚插话那人又来了一句。
杨宝莲笑笑,略为扭捏地说:“唉,说实话想呢!这么长时间,大伙办事儿也找不着个领头的,我就想我杨宝莲行不行?以前我也真是想办事呢,可是当个妇联会主任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住,那自然是没啥威信。可是,现在我觉得不同了,因为原来的村委会主任他不在了嘛,我也不用怕谁!我对给大伙办事还是有热情的!所以,我宣布:杨宝莲正式参选!”
有人给面子地拍了两下巴掌,有人则是呵呵一笑。
这场面弄得杨宝莲很是尴尬。她看了全成一眼,勉强地宣布:“接下来,咱们说说其他候选人的事吧,愿意参选的候选人除了我还有谁,现在正式跟大伙儿说一下!”
全成胸脯一挺,看看众人,大声说:“我全成算一个!我参选村委会主任!”
有人马上拍起了巴掌,这掌声虽然不多,但是都很卖力,显得特别夸张。
杨宝莲扭过头来,问:“猴子呢?”
猴子瞥了眼全成,冷哼了一下说:“孙候生参选村委会主任!”
杨宝莲点点头,又拿着话筒问:“还有没有啦?让大伙都有个思想准备!”
“李三强参选村委会主任!”一个老头子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众人一看,这是三强的爹,李有能。
“你家三强咋不来?”杨宝莲探着脖子问了一声。
李有能惋惜地说:“昨天夜里太赶了,三强早上起来有点晕,我让他躺躺再来!我先替他跟大伙儿说一声!”
杨宝莲理解地应了一声。她问:“有没有啦?要是没人报名,那么现在的候选人就是杨宝莲、全成、孙候生和李三强,这几位候选人既然要参选就要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你打算如何管理咱们这个小埔村….”
“还有个候选人呢!”这时,卫生室的窗口急急地飘出一句话。这声音是女声,但小埔村的人都知道,这是医生在喊话。
“你?大夫?你能治得了这个村?”有人调侃地高声叫嚷。
医生在窗户里边连连摆手,说:“马上就出去了,你们等等!”
杨宝莲扭头看过去,所有人都看着村委会大院儿的出口。因为卫生室临街没有门,门设在大院儿里头。
只见黑牛走了出来,他今天换了那身喂猪的衣服,衬衫也洗得白白的,头发也梳得有个形儿。人们就嘘了一声:“敢情是黑牛啊!”可是黑牛并不受这嘘声的影响,他走两步就回头看,一副等人的样子。大家就有点好奇了,他这是等谁呢?
就见一个姑娘一手按着另一只手上的棉球,镇定自若地从里边走出来。一件立领绣花的白衬衫被她穿得斯文大气,高腰的黑长裤飘逸垂顺,而脚上,细带儿的黑凉鞋里是白得耀眼的脚背,好像初夏第一次的显露,娇嫩而矜贵。
“是她呀!”人们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