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是这么提要求,但安安未必真的依赖谷雨。她只是习惯于做事的时候,谷雨也在旁边做事。或者谷雨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互相交流一下情况,两个人有共同完成一项事业的感觉。现在,谷雨要关起门来学习考研,她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而且,依她的性子,她哪会那么娇气,即便肚子里有了小宝贝她也能穿梭如燕。只不过,北京的亲人派来了这么豪华的守护阵容,她就不能随便折腾了。
她正告方植末:“只许看,不许摸,你们老方家能不能留得住这个后代就看你的了!”
方植末信誓旦旦:“只许摸,不许动,老方家的后代就看咱俩的了!”
两个人小心守候着肚子,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现在,他们在金椽镇买了一处有套间的旧房,不用装修就能住。在少年宫后院的办公室里也安了两张床,总之,方便特护和黄姨照顾,他们认真想了一些办法。
跑腿的事情她暂时就不做,要等三个月稳定以后才做。下了雨,少年宫院里有积水的时候,她也只在廊下看看,轻易不踩凉水和泥地,总之,能避免的危险因素,她都想到了。想到山上看羊驼的时候,她只在远处看,尽管羊驼温柔,她也怕动物发起疯来伤了自己。而矮脚马那里,她根本就不靠近。喂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她怕染了动物身上的寄生虫。
她自己都这么乖,黄芬和特护就觉得很安慰。向姜上舟汇报,家里的人也觉得安安真是懂事了。
可是,这里突然死了一个人,安安就难过得坐不住了。她执意要去出事的人家里走访一下,她一定要看看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十七岁的男孩走上自杀的路。
黄芬劝不住,又怕劝她更让她烦躁,只得陪着她一起去。
黄芬开车,特护也跟着,三个人一起奔出事的那个石头村。
石头村有他们新设的留守儿童学校,安安婚前在那里做了一些初步建设,现在,每天晚上都有志愿者老师在那里辅导孩子们写作业,有时,也和他们玩一些游戏,周六日的时候,会组织合唱团,有十几个孩子在那里练唱。安安觉得,以这样一个小村子的规模,有这样的条件,应该是不错了。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孩子走得特别突然。
自杀的那个孩子叫乔守志。安安到他家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走了三天了。按当地的风俗,孩子是死了就要埋的,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要看日子、要搞隆重的仪式。
所以,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来时是草了的,走时也是草了的,轻轻一抹就没了,然后别人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推开那户人家的院子,听到劈柴的声音,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连一般人家骂狗的声音都没有。
安安走进去,寻着声音站在那个劈柴的人的旁边,等他干完活能站起来。可是,那个人的柴火都劈了好几筐了,他还是不停地劈。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个老婆婆。她头上箍了块蓝头巾,好像很怕风一样,而这时已经是七月的天气了,她一出现,就觉得寒气也出来了。
那老人扶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够了,你也不能把一年的柴劈完!”
那人听了,又狠狠地劈了几斧子,才泄愤一般,把斧子扔下。然后,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麻了。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腿骂,也不知在骂谁。后来,安安听清楚了,他在骂他死去的儿子——乔守志。
他骂他没出息,都活到十七岁了,才想起死。要死不如早死,都捱到十七岁还有什么捱不下的。这话让人听得直摇头,但安安也不参与,她不是人家家的人,人家有人家的难处,这种骂也许就是痛呢,何必参与?
那扶着门框的老人溜着门框坐下来,就坐在门槛上。她看了眼安安三人,问了声:“干啥的?人已经发送了!你们走哇!”
安安看看左右,也不知如何安慰人家,只好说:“我是村子里那个留守儿童学校的负责人姚安安,听说乔守志走了,过来看看。如果早一点知道他这种情况,我可能会想一些办法,真是知道得太晚了……”
“唉!太晚了呀!”那个老人痛哭失声。她一哭就捶打门框,那啪啪的声音别人听起来非常恐怖,可是她在那种情绪下根本就不觉得疼。
那个在地上捶腿的中年人忽地站了起来,冲着安安就大吼,“我妈才好一点,你们提守志干啥?你能替了他?走,走,走!”
他过来就撵人,看那阵式,要动手式的,粗野极了。黄芬一步跨过去,护住安安。她转身就对着那男人开骂:“你到底懂不懂道理,你孩子不在了,你还骂!别人来看看你们,你也骂!你这个男人除了会骂人,你还会做什么?!”
“我啥也不会!啥也不会!你们就杀了我吧,让我替了守志吧!我欠他的我来还,够不够!够不够
!”
他发疯似地大吼,然后左右找东西,找了一圈儿就拎起了刚刚扔下的斧子。这可把黄芬吓坏了,她冲特护嚷了一句“看好安安”,一个箭步就过来一脚踢在那男人的腘窝处,那男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黄芬趁机把斧子从他手里夺过来。
那男人跪在地上就大哭,冤屈得好像不能活了一样。
这时,院子外已经有几个人围观了。她们的车一来,就有人发现了。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人家当然要看一看。
有个人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一下安安,发现是认识的。石头村安安来得少,但看过她的都印象深刻。
“你——,唉,人都走了,挺好的一个孩子!”那人先感叹。
安安点点头,轻轻地说:“我才听说,就是过来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
“唉,你有心了!好人呀!”那人又感叹。他回身招呼院子外边的人,“你们把守志他奶奶扶回去,就怕老人家都快撑不住了!”
外边进来几个女人,一起连拉带拽地把老人扶了回去。院子当中那个男人还在哭,却没人理他。
那个人对安安说:“姚同志,有话过两天再说吧!这家人根本就不能提守志,摊上这种事谁家都受不了!”
安安点点头,跟着那人走出院门儿。
等出了巷子口儿。安安问:“我能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吗?我只听乔守志出事儿,却不知是为了啥?我跟留守儿童学校的老师问过,乔守志一次都没有到我们那里去过。”
那人叹了口气,说:“你们是好心,但也帮不了多大的忙。乔守志都十七岁了,家里两个老人,全指着他干活,他哪有时间、哪有心思到你们那个学校跟着唱歌?就说晚上有老师在那里辅导写作业,可是他还得干活儿呢,他能把爷爷奶奶扔下,一个人跑到学校里写作业?那是不可能的!守志这孩子最孝敬了!”
安安沉默了。乔守志,十七岁才上初三,如果去留守儿童学校,可能这个年龄也跟其他小朋友不合拍吧!
她说:“他为什么自杀,您知道吗?人们说是因为他父亲打他!”
“就是!”那个人非常愤怒。他仿佛对着守志的父亲发泄似地说:“已经十七岁啦,你还打他干啥?一年才见一次面,本来也不亲,见了面你就打他,你说这还不打出事来?他走了,这下好了,你利索啦!你再也不用在他身上花钱啦,他也再不用管你叫爹啦!”
他的手一甩一甩的,仿佛这样可以使他好过一点。
安安耐着性子听着。这个人的情绪一直平复不下来,她听得有点乱。直到他车轱辘话讲了好几回,她才理出头绪。
原来,守志是两岁就被丢给爷爷奶奶拉扯的。他爸爸和他妈妈带着哥哥姐姐进城打工去了,打工的地点在太原,回来一趟左转车右转车,当然不方便,所以总也不回来。一般守志一年才能见他父亲一回。
据守志生前跟人讲,平时也跟父亲通话,但通一次话父亲就查账似的问他的钱是怎么花的。守志跟人讲,他已经很节俭了,父亲一年就给几百块钱,他和爷爷奶奶全仗着喂两头猪、种几亩地生活。就这样,他一个当父亲的还老是查账,他觉得都要憋死了。
他生前对邻居家的哥哥说:“我真是不想活了。我来的时候不是自愿来的,走的时候总能自愿走哇!”他还抱怨:“别人过年,有人招呼吃饭。我过年,爹妈都不回来,本村就是叔叔家,可是叔叔也不叫爷爷奶奶一起吃个饭。这个家,就是一窝猪,从来就不知道啥叫人情,你说活得有啥意思呢?”
安安问:“听人说守志喝农药前留了一份遗书,这东西您见过没?”
那人点点头,说:“见啦!后来让他爸爸烧了!那封信里面,守志念他爷爷奶奶的好呢,可是对他爸爸——,唉,恨呀!”
安安问:“那么恨吗?”
“对,就是恨!守志问他爸爸,为啥把他生下就不管了,扔在这么个家里头,让他捱也捱不过来?”
那人说到“捱”字,忽然声音就暗了下去,偌大一个男人居然就哭了。
“唉,那是个好孩子呀!”既然哭了,他干脆放出声来。惹得安安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是亲情的冷漠让这个男孩子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父母先抛弃他,他再来抛弃他们,就是这样的挣扎,就是这样的代价!
黄芬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安安,咱们回吧,已经出来很久了!”
安安听话地嗯了一声。然后向那人点点对上车去。
在回程的车上,她给谷雨打电话:“谷雨,我们做得太少了,我们的力量太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