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府的春天来得晚。野花却开得精神,如果是北京,此时应该都衰退了。玉渊潭应该还是有大批的人潮,本来是想去看花,但往往去了就是看人。
唉,在北京看花儿,实在是只有那么几个去处!
此时的天光,正是让人想睡的钟点儿。然而,又舍不下这大好的暖暖的太阳。若是有空,真应该下来歇歇。想起躲在土堆上睏觉的日子,也是羡慕得不行。
骆红兵再次打来电话,送了两句关心。他问他药有没有带,有没有按时休息。姚栋梁都一一回复。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二个电话。
这次出来,他没带秘书,也没带司机,他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看看两个电厂和附近的几个矿。知道他出行的人很少,白远行算一个,骆红兵算一个。司机小王被他打发了去照顾他的战友,小王对此深表感激。至于不带秘书的理由,他对骆红兵说:“你在,整个公司都以为我在,你在这儿给我扎住了,我才能在下面看到真实的情形。我要看看那帮龟孙子是怎么落实安全检查和班前学习制度的!”骆红兵很认真地就答应了。
至于白远行的反应,就是点头说他知道了。因为此前,他也总是出来突击查访,只不过不像现在这样轻车简从得如此彻底。
姚栋梁感到有些饥饿,他把车子靠在路边打开车窗,觉得这眼前的春色还是看得不够畅快,他干脆下了车。他掏出一包饼干吃了几块,觉得这苏打饼的味道真是不错,若是再来上一杯红茶就更好了。
有辆切诺基在他跟前减速,司机探出头来问:“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他摇摇头,扬着手说:“没事儿,就是累了,下来活动一下!”
那司机再次卡上墨镜走了。
姚栋梁觉得好人还是挺多的,这一路上遇到的加油站师傅也非常可爱,他一边加油还一边唱着歌。他问姚栋梁:“你们从我们加油站得洗衣粉是不是都已经得腻味了?我跟主管说,如果送安全套司机肯定喜欢,可是他骂我瞎说。你说我是不是瞎说?人不就是有那么点需要吗?满足它多好,需要了就来一发,哪怕是在路上……”
姚栋梁当时点点头,说:“师傅你说得对!需要了就来一发,哪怕是在路上!”
那加油师傅得了赞同就又快乐地唱着歌。
……
他已经出来三天了,最后一次联系管德宽是第二天的晚上,那时他已经开了三百多公里了。他觉得非常非常疲惫,也非常非常兴奋。他看着他工作的地方非常非常骄傲,他才四十几岁,可是已经走到人生的巅峰了。他当过英雄,当过劳模,当过朱润民的女婿,一路升职顺利,他有过姜上舟这样纯真到幼稚的妻子还有过苏焕桃这样让人欲罢不能的情人,还和女下属搞过一段暧昧,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都经历了。所以,他活得值。
可惜新疆太远,他不能开车去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去看一看那里的风电项目。他应该带着姜上舟一起去一趟的,这些她一定感兴趣,然后他们就能公私兼顾。他现在觉得把她扔在北京是个巨大的错误,可惜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当初真的是相爱的。
他觉得有点渴,凉水真的已经不想喝了,真想喝一杯热茶。饼干也只剩下半包,也许前面有烧水的地方,但他绝不能接受人家用菜锅烧出来的水,他要找个正经的茶壶,泡一杯车里带的好茶。
下一个视察地点是燕子头矿,需要进山,那里路还算宽敞,但路况不是太好,新收购的煤矿基础设施都不太好,这需要大笔的投入。但是那个矿的储量不算多,投入多了就有点不划算。
呵呵,这些还是让别人做吧,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他该歇歇了!
上了车,他关上车窗,尽管风景不错,但一会儿激荡的粉尘还是会让人受不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袖口,它已经脏了,三四天都没有换的白衬衫,这些年来这是头一次。
很遗憾,没有拿换洗的衣服。姚栋梁俊美一世,现在怎么是这么个肮脏相呢?他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看看后视镜,他的眼窝有点塌,眼袋有点大,嘴巴还是坚毅地抿着,但他的心情实在不好了。
他真的很在乎自己的样子啊!当年,他让姜上舟如何着迷!还有那些一见到自己就两眼放光的女记者……
他发动了车子,觉得外面的风景也黯淡了。
……
姜上舟一早上起来就觉得心神不宁,昨天安安没回家,说是做论文太晚了,要睡在学校。她看看表,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妈,这么早您就打扰我,您的慈心厚德呢?”说完,安安就把电话挂了。
姜上舟放下心来。听那语气,安安好好的。
她又走进厨房。黄芬正在拌小菜,见她过来,问:“想吃煎饺子吗?苋菜馅儿的。”
她说:“好。”过了一会儿,她又走进厨房说:“黄姐,我的嘴有点发苦,可能上火了。”
“行,煮点蒲公英给你喝!”说完,黄芬放下手头的事儿,从橱柜里找出一包干的蒲公英。
“黄姐,我一晚上睡不踏实,总觉得要有事情发生……”她把手放在胸口,觉得里面在突突地跳动。
黄芬一怔,她迟疑地看着她说:“那……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昨天刚打过,应该没事的。家里正在装电梯,我妈说我爸一天没工作,看人家装电梯还挺有兴趣。”
“那就没事,你一定是看书看晚了,脑子过于兴奋!”黄芬说完就拧开水龙龙头清洗蒲公英。
“哦,应该是吧,昨天看了一堆资料,怎么也放不下来,今天还要开个会。肯定是……”
铃——,电话响了,是家里的固定电话,是放在客厅里的。
姜上舟疑惑地看看电话,又看看黄芬,这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点怯意。
“我接!”黄芬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就到鱼缸旁边拿起电话。结果,听了两句,她就说:“你等等,我是她家的服务员,你跟她慢慢说吧。”说完,就放下听筒,示意姜上舟来听电话。而且,她没有走开,只是关心地站在电话的旁边。
她脸上的凝重,使姜上舟更加胆怯。但她还是快步走了过来。听了几分钟,她强自镇定地问:“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
对方告诉了具体的地点。
“好,我去。有什么话到时再说。我不去谁也不能动他!”
她说完便放下电话,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黄姐,姚栋梁……他不在了。心梗!”
黄芬一把把她抱住。这个离了婚的男人还是让姜上舟心疼。她心疼她的心疼。
“黄姐,我得去安顿他的后事。他的事必须由我来安顿!”
“好,我陪你去。我去收拾东西,你去和单位请假,不是说上午有会吗?”
“嗯。”她坐在沙发上手有点发抖,脑子很乱,左右看看又不知道要找什么。
“小舟,你是想告诉安安吗?”
“不,先不告诉。”说完,她想起应该给谁打电话。
她首先打给方植末。“小方,安安爸爸因为心梗去世了。这事儿,你先别告诉她。但是你要看住她,能答应我吗?”
方植末没怎么反应过来就答应了。
接着她又打给杜书城。“书城,申府那边刚来电话,说是姚栋梁死在车里了,据查是心梗发作。我要赶过去处理一下,你看着爸爸,找点事儿先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及时联系。”
杜书城很沉稳地答应了。他说他的手机会一直开着,还问她要不要跟个人一起去。
“不要了,有黄芬呢,你放心吧!”
她放下电话就向单位请假,她直接跟老海说姚栋梁死了,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人,她只希望有风言风语的时候老海能帮她压一下。
老海说:“你去吧!他这事儿上面肯定有上面的结论,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切皆可意会。
姚栋梁死于心梗,电话里说这是医院检查的结论,但他不带秘书、不带司机独自出去视察好几天,而且视察的时间偏偏是他的事持续发酵的节点,这,上边难道就不怀疑吗?
他这是畏罪自杀还是因公殉职?
她想起姚栋梁和她谈离婚的那一天,现在想来,他那时就是不对劲儿的,他总是自嘲地笑,说话一会儿调侃一会儿正经,又好像一切都是游戏一般,不需要那么认真了。
他劝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他说:“我们结婚多年,我终究要满足你一回!”
“你爸让我和你离婚,他总怕我染脏了你。你们全家都是在消毒水儿里泡过的,这我不能比,但是我服气。”
“真的,小舟,我愿意满足你一回。签吧!我们的离婚最简单了。你不在乎钱,我们也不存在分钱的问题。安安嘛,我的父亲形象毁了,除了爸爸的称谓没法改变,我也真不知能留给她什么,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幸福到永远的,可是过着过着,不知怎么就不会感觉幸福了,这真是他玛的世间最难解决的问题……”
“来吧,小舟,让我们像亲密朋友一样抱抱,我们还得一起面对孩子的问题呢!”
孩子,孩子……
想到安安,姜上舟痛哭失声。她不能带着安安一起奔丧,她怎么能让安安面对这么一种尴尬的死亡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