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的新片拟名为《我的家在哈尔滨》。哈尔滨是个洋气的城市，但赵江说不会给哈尔滨一个镜头，哈尔滨只存在于小山椒的想象中，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她就会骄傲地说“我的家在哈尔滨”，但是这句话她越说越底虚，因为她妈妈从来没有带她去过哈尔滨，一家团圆的想法也越来越淡。

赵江说这部影片将拍得很残忍，人们也许会哭着痛骂小山椒的爸爸妈妈，但影片想展现的却是冷酷的现实，在急剧变革的中国，乡村来的流动大军推动城市日新月异变化的同时，有的人正在为此付出的代价。而这样的人千千万万。

赵江说，他要揭开镀金的表皮让人们看到卑微生命的诉求。他要让全社会重视留守儿童的问题。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还有精神上的支撑。

当赵江口若悬河地为主创们统一思想的时候，谷雨一直皱着眉头，赵江看到了忍不住问了一句：“谷雨，你是有话要说吗？”

谷雨舔了下嘴唇，顿了顿，她怕表述不清自己的意思。

冯衍生鼓励地看着她说：“没事，畅所欲言嘛！”

谷雨点点头，说：“赵导，我很怕这个片子用力过猛。我不知道这样表述是否准确。我看过《最爱》，相信您也看过吧。导演让蒋雯丽骑了一头猪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这个很搞笑，这基本不可能，可是它给整个影片蒙上了一层荒诞的色彩……，而这部片子表现的其实是深沉严肃的主题——勇敢的爱情、勇敢的生命！我就想，我们在片子最后让小山椒在想象里去一趟哈尔滨，哈尔滨是建在美丽泡沫里的一个城市……。我觉得孩子们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用想象抚慰自己……”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不见悲伤，都是悲伤！”编辑刘青云接了一句。

赵江一下就明白了。他看了眼冯衍生，想听听他的意见。此时他们都在冯衍生的家里。

冯衍生说：“如果这样可能观众比较买账，首先它不严肃了，观众看着不累，说得功利一点，可能票房会好一点。再就是也对现实有讽刺意义，让人们看到这样可笑的事情其实天天都在上演，那是你的笑话，却是人家的真实！另外，制作方只是温情地呈现，把社会批评的权利交给大众。这样，观众才有话想说。”

赵江托着脑袋想了片刻，有点可惜地说：“如果那样，本子还得改！”

“改，改就改嘛！”冯衍生看了眼编剧刘青云，“我这么大岁数都等得，你们有什么等不得？”

赵江看看刘青云。他是第一环，这当然是他的工作。

刘青云一拍大腿，“好！我没问题！好片不怕细功夫，咱们统一了调子就好说。只是……”

“只是什么？”赵江问。

“要出彩啊，得有细节！”刘青云说：“我得有一段时间到乡下去，现在的农村跟我以前生活的农村不一样了，我不能坐在书房里瞎编，那样不接地气。”

“我建议大家都到乡下！”冯衍生说：“现在一部片子出来得太快，但也太糙，战争片的女演员个个都涂着口红，白白净净，那是什么呀？！咱们拍一部是一部，得对得起‘公益’二字，那得讲良心！”

赵江想了想，现在钱不是问题，影视中心那边出了大头儿，他自己的工作室出了一部分，大江地产投了一部分，还有两个小公司也投了点。时间耗得长点做部精品也说得过去，说不定中途还能拉来赞助。

“好吧，那咱们就一起到乡下去吧。先体验一段生活，拍摄就是实景拍摄。”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头说：“咱得找个穷点的乡下，北京郊区都太富了，人也太精，完全出不来那个色彩。咱们这个片子是一个小女孩从现在回看她一路的成长，留守儿童问题已经有几十年了,最好找一个落后几十年的地方。”

“落后几十年的地方？”这可把大家难住了。“青海？宁夏？贵州？……”

“也不见得！”冯衍生说。“落后也可以是观念的落后，穷嘛当然是要穷一点。谷雨，你们那里的乡下怎样？”

谷雨看看众人，这都是城里人，虽然拍着片子走遍天下，但说起乡下，她真的最有发言权。“通远嘛，整体来看是要穷一点，人们普遍都很狡猾。“说到这里她又摇摇头，怕‘狡猾’两个字用得不准确。“我是觉得那里的乡下人法治观念不强，不懂怜悯、没有温情，脑子里都是钱，用钱来衡量所有的事情……。也可能我说得不对，因为我身份特殊，感受不到什么温暖的色彩…..”

冯衍生看她情绪瞬间低落，清咳了一声，弯腰拿了个苹果给她。

“谷雨说的这些，鲁迅在阿Q正传里早有反映——流氓无产阶级！人的高贵优雅是养出来的，穷困的生活都是争和抢，是希望邻居不如他，哪来的怜悯和温情！我看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如果可以就在那里拍摄。群众演员的眼神就是这部片子的底色。”

赵江点点头，说：“好吧，我们先看看，也许在那里能找到我要表现的残忍。”

谷雨默默地咬了一口苹果，心想：去吧，你们一定觉得残忍！小山椒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地方面对的所有问题都是残忍！

过了几天，赵江打来电话，让谷雨和学校请假。他准备动身去通远，这次要先带谷雨和刘青云过去看看，冯衍生档期排得满，没确定的事情不能劳动他老人家。

谷雨又向老师要了复习重点，还是那句话：“我不够聪明，但是我会背下来的。”老师无奈地笑笑，现在谷雨这个学霸形象已经树起来了，偶尔一次考不好也不会影响啥，何必那么认真呢！

王圆圆看谷雨要走，也要跟着。她的理由是，春天了，她的身体已经没问题。重点是，她不想在没有谷雨的地方生活。

谷雨征询贺秋花的意见。贺秋花无奈地说：“去吧，她高兴就好！有事及时联系。”

赵江已经习惯谷雨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胖姑娘。她生性乐观，身体不好但不会给谷雨找事儿，累了就会乖乖地躺在折叠床上。谷雨有空就给她做饭，她会主动帮谷雨温书。谷雨说她开的宝马是她家的，住的房子也是她家的，这样的友情也殊为难得。

一行人上路了。路上，谷雨打电话给赵篇：“赵哥，我的房子能住人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