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栋梁听到王小蒲的声音就是一震。

二十多年了，她的声音仍然是软糯的，沙沙的，有点甜。听到这声音，他基至想叫她一声“小蒲”！

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在嘴里、在胃里热乎乎的，让他渐渐舒展。

他没有转身，他只是听着。

他听王小蒲一样一样地介绍店里的鱼鲜。

一个女客人说：“听说你们店的鱼饼很好，是什么鱼做的？新鲜吗？”

王小蒲软软地说：“新鲜肯定是新鲜的。但什么鱼我也不好说，配方是厨子掌握的，听说不只一种鱼。”

那女客人听了一惊一乍地说：“那我不会过敏吧！要不，我不要了。”

王小蒲笑笑，也没有劝她。

姚栋梁感叹，她还是这么个性子。不争、不求，也不知她这些年怎么活下来的！

这时，手机又是一阵震颤，短信又来了：“我弟弟说，这次不比上次，紧要得很！”

姚栋梁恶狠狠地回复：“跟他说，要死快点！”

然后，删除记录。

他知道一会儿短信又会过来，这让他刚刚有的一点情绪全没了。

他气闷地站起来，往桌上压了二十块钱茶钱，推门走人。

走到饭店前面的大树旁，他回头看了眼乔家渔村的蓝色匾额，无奈地摇摇头。他好像觉得自己太被动了。这不应该是他啊！

他找到出门前找的那个号码，先打哈哈：“关大局长，哈哈，有日子没见了，过年太忙，也没一一招呼，真是抱歉。”

对方对他的来电显然很意外，但很快那热情就透过网络传了过来。“姚董啊，想着给您拜年的，但又觉得太打扰了，您是贵人事多……，那今天，我请您吃饭…...”

“今天啊，我还是不得闲呀。咱们改天再聚吧，到时候，一起叫上赵局长！”

“那您这是…..”

“啊，是有这么个事儿。最近家里人喜欢吃这个、这个乔家渔村的鱼饼，可是我意外听到有人吃了不适，还上了医院，这挺让人操心……，海产品嘛，毕竟复杂，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这里的卫生搞得怎么样，隐隐有些担忧啊！”

“呃……”

“哈哈，关局长别当我给你挑刺啊，实在是家里那两个女人喜欢，我又担心才……”

“看您姚董说的，欢迎挑刺，欢迎监督，您就等着看整顿效果吧！”

“哈哈，关局长真是雷厉风行啊。有您这样的局长，我们这些市民那就高枕无忧……”

挂了电话，他回头往玻璃里面看了看，此时，王小蒲已经不知踪影了。他其实连她现在的样子都不确切。

他在心里说：王小蒲，你很坚强的，你只不过是要换个地方工作。

……

只一天，乔家渔村就停业整顿了。理由是店里有三个服务员没有健康证，后厨卫生也不符合行业要求。

除了被罚款五万，更让老板乔三豹忧虑的是，整改没有期限。

他先打发那三个服务员去体检，然后指派专人清理后厨。他知道，凡是搞餐饮的，只要卫生部门上门检查，没有查不出毛病的，他现在的努力是让主管部门看到他的态度。

没想到，第二天，查消防的来了。他们查了一遍发现有一个灭火器过期了——过了一个月，这又成了罚款的依据，不但罚款，同样要停业整顿。

乔三豹抓狂了。他意识到他得罪了人！

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他把头上顶着的神一个一个地捋了一遍，想想确实有几位没有经常问候、经常走动。于是，他先打电话问安，再登门拜访，小车轱辘跑得一刻不停。从得到的反馈来看，那些笑脸不管是真的假的吧，总算让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他想，这下应该没事了吗？

哪知道，第五天，劳动局的人上门了，说很多餐馆仗着外来务工人员供应充足，不执行市里颁布的最低工资标准，他们要抽查一下乔家渔村是怎么给工人发放工资的。

他们不但查了开支纪录，还找工人一个个地谈话，从厨师到跑堂的，一个不漏。最后，又让他们查出了问题——洗碗工刘二夫妇都达不到一个月一千四的标准。（这是前几年的标准，不是现在的。）

他真的火了。他对劳动局的人说：“我还给他们提供住宿呢，这怎么算？他们出去租房得多少钱，在我这儿吃住省多少钱，这难道不能折算一下吗？”

劳动局的人态度相当好，他们说：“乔老板你犯不着跟我们生气，我们也理解你，你的员工也很维护你，但这章程就这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我们会把你这情况向上边汇报一下。罚款么，你就暂且交一点，就罚一万吧！”

白单子开下来了，不交也得交，乔三豹心里这个火呀，他恨不得把自己引爆。

员工们都吓得溜溜的，到这时，他们也意识到这饭店出了大问题。整改无期，那么，他们怎么办呢？

二厨先提出要回老家探亲。他准了。

大厨跟了他多年，安慰他说，没事，过一段就好。要不我去别的店先学点新菜，你一招呼我就回来。他又准了。

跑堂的有出去试着应聘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杀鱼的王小蒲没什么事干，也没处住，她倒是安生，眼前就只见她一遍一遍地擦玻璃和墙壁。他也懒得管她。

等过了几天，他请卫生局的人上门来复检，人家倒是来了，但是来了又走了，也没给个准话儿。乔三豹的心沉得就像冰砣一般。

这时，他接到了前经理华秃头的电话。他没好气，很没好气，似乎从他辞职，饭店经营就处于下滑的状态。

“你干什么？是想回来探亲吗？”

秃头经理说：“老板，你出来一下，你对我有恩，我不能坑你，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有话就在电话里说！”

“经理，你这……，好吧，咱俩不见也好，我就告诉你，你把王小蒲开除了吧，她这人命苦，妨人呢！”

“……”乔三豹没应他，觉得这就是句疯话。自从他上次胳膊让人卸了，这秃头的精神就不对了。他问：“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挂啦！”

“有事！咳，就是关心你嘛！你别挂，我跟你说说内情哈…….”

一五一十，一五一十，秃头就把事情全部倒了出来。

乔三豹听得直吸凉气。现在，不用多高的智商，他也能拼出这些事情的关联。

一个神经老太太要给钱，秃头答应了，结果老太太前脚走，秃头就被人截住，带到车上把胳膊卸掉了。秃头直到现在都不敢报警，他也不敢在他这店里继续呆，可见他被吓破了苦胆。

现在乔家渔村接二连三地被这个查、那个查，整改没有期限，这是不是在逼他？逼得他散了架，散了伙，也许人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真的是这个关联吗？他不能肯定。他倒不在乎开除一个杀鱼的，他是怕他想错了方向贻误了战机。

他问秃头：“那老太太给你电话号码了吗？”

秃头说：“给了，给了，她让我开除了以后就给她打电话，然后她把钱给我打到卡上…….，老板，我确实操守不好，但我现在心疼你呀……”

乔三豹真想骂他，但现在这不是紧要的，他问：“你把老太太的电话给我，我跟她说！”

“这个——，老板，你不怕呀？我是担心你，我那胳膊…...”

“你别说废话，我这店没了，留胳膊有什么用，要饭呀？”

“那，好吧，你记一下……”

……

乔三豹看了眼蹲在墙脚擦墙壁的王小蒲，叹了口气，回到办公室打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一个老太太。他说：“我是乔三豹，是乔家渔村的老板，不知你儿媳妇有没有生，恐怕是耽误了…..，请问，现在开除王小蒲还来得及吗？”

对方激动地说：“来得及，来得及，你快开除她呀，我给你钱！”

乔三豹说：“来得及就好。我也不要钱，我这店开除了她，也开不下去了，你有办法让它开下去吗？”

“……”

老太太没反应，恐怕是僵住了。

乔三豹继续点拨：“如果你想让我开除王小蒲，你就问问明白这件事的人，开除了她我这店几号能开门营业？”

“……”

老太太还是没反应，不过，乔三豹听得到她的呼吸，她很激动。

乔三豹说：“我等你电话。请你保存我的号码！”

……

过了两天，只有两天，整改结束，乔家渔村重新营业。

王小蒲再次失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