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头城里，旺东花园，冬日的暖阳照进了家，一拉帘子，地上就是白晃晃一片。

温助阳一边开手机，一边问老婆。“小糖咋还不下来吃饭？”说着话，就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上午十点。

老婆说：“让她再睡会儿，昨晚回来得太晚了！”

温助阳不满地训斥老婆：“你也得说说她。我们如今不比从前了，以后小糖更要遵守规矩，不能任性胡来。要不人家会说我们温家的女孩子不尊贵！”

老婆胡乱应了一声，就打着哈欠往下拿头上的发卷。

其实，起不来的不止小糖一人，熬年嘛，北方就这个风俗，年轻人蹦迪泡吧，老年人打麻将看电视，熬不住的全靠茶水顶着，都一样的折腾。

温助阳坐在沙发上，喝了口酽酽的茶水，用手划拉着手机屏幕一条条地回复或编辑拜年的话。这事儿做一会儿便觉得厌烦，好话说三遍也如同泡过几遍的茶，真的是没滋没味。但群发又显得不尊重、没诚意，所以，忍着恶心也得一条一条地发。

抬头看，电视里是重播的新闻。都是团拜会啊、各地华人喜迎新春之类。总之天佑神州，一派祥和。恐怕有什么恶性的事件不到天崩地裂的程度也要暂时压一压。

他低下头又要接着写祝福的话，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一晃，让他不由得又抬起头来。此时镜头已经切换到东北查干湖上，一条条胖乎乎的大鱼被从水里捞上来，撅着它们可怜的嘴巴。人们看着这些鱼笑开了花，叫嚷着“吉庆有余！”

不对！他怎么觉得刚刚的镜头里遇到了一个人呢？

他没有放任这点感觉溜走，就像职业作家遇到灵感要及时坐下来一样，他打开了搜狐新闻，一条一条地过，终于刚刚那条团拜会的新闻被他找到了。

报道说，党和国家领导人与首都的各界群众两千余人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内辞旧迎新、共庆佳节。有最高领导人致辞的画面，也有致辞之后常委们问候老同志的镜头。

他看到了朱润民，也看到了他的陪同人员。她特别像姜上舟。

她真的是姜上舟！

虽然没有报道这些陪同人员的名字，可是她就是姜上舟，那双一看人就眯着眼笑的样子就是姜上舟！

她没有穿牛仔裤，还是利落精干的短头发，一身喜庆的唐装，粉紫色的缎子却翻出两只水绿色的宽边广袖。她一边站起来问好，一边用右手托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朱润民，而朱润民欲站不站的样子，对面却是恭身问候的政协主席。

温助阳心里一动。他早就觉得这女人能量大，可是没想到她和朱润民如此亲近！

至亲？

女儿？侄甥辈？也许吧！

自从腊月里姜上舟采访结束之后，他就对中华经济日报有关苞头的报道上了心。等了等，报道出来了，是有关苞头矿业整体治污的成果扫描。还有一个各地工人喜气洋洋分领年终福利的报道，其中一张就是助阳矿业的，当时他正把购物袋放在工人的手上，读者看到的，就是他的一个背影和工人咧着嘴笑的镜头。这张照片下面配的文字是“部分民营企业职工福利待遇得到改善，图为苞头一个民营矿业公司为工人发放年货，据工人讲，他们得到的年终福利一年比一年强。”

而这篇报道上，连姜上舟的名儿都没署，落的是一个叫“城木”的名字。

国家大报这种傲慢的姿态让他深为恼火。不过，等过了几天，看到宣传部的李金钟发了顿牢骚他就不生气了。

今天看到姜上舟托着朱润民的胳膊，他更不生气了。

生气他也探不着，何苦呢？下次如果还是她来，那就招待得更殷勤些吧！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是他的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弟弟温四牛。

“四牛，咋？”跟弟弟就没必要装了。

“哥，我约到张神神了，是中午十二点。这个时间好不容易呢，你别错过了。时辰不对，就全不对了。”

“谁让你约他了，他是个球！”

“哥……”四牛让他噎得有点上不来气。

“大年初一，都回去陪咱爹妈，哪儿也不去！”

“……唔。那我就把这个时间段卖给别人……”

温助阳放下电话。四牛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牲口，王胖子跑回来，他都敢跟他喝酒！

嘟——，门铃响。

温助阳抬眼看看，保姆已经过去应门了。

老婆从里间花枝招展地出来，偏着头朝门口看看，嘴里还嘟囔着：“肯定是谁上门拜年来了！”

保姆把门一打开，就进来一大伙人，为首一个像喊贼一样的说：“温助阳在吗？”

老婆嗷地叫了一声，扑通一下就坐在地上。保姆已经吓傻了。

温助阳精神一凛。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房间里躲，可是人家比他快，两个人像两只狼一样一样地蹿到他的近前，使他前后不能进退。

那为首的说：“别紧张！大过年的，只是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我是人大代表，你们不能随便带我！”温助阳喊叫。

那个揶揄：“哦，知道你是人大代表，请人大代表协助调查又不是抓捕你，你紧张个啥？”

温助阳坚决地说：“我不跟你走，你们这即便不是抓捕也是非法限制人大代表的人身自由，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为首的油滑地说：“那咱当然不能知法犯法。这样吧，咱们不走啦，咱们就在你家过年，咱们一起等市人大常委会的决定下来，到那时候你再跟我们一起走。”说完，那人就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坐，自己拿了个茶杯，开始倒茶。

温助阳后背上的汗就渗出来了。他觉得他有点扛不住。他颤声问：“你是哪个所的？我给你们局的李局长打个电话，昨天他还跟我一起吃饭呢！”

那人说：“哪个李局长？我们今天这趟差就是李局长派的。现在你也别打这个主意了，你这事儿现在谁也不敢沾，你还是老实点吧！”

正在这时，楼上飘下来个不满意的声音：“你们闹腾啥呢，还让不让人睡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