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根结底是被自己打倒的。那些打倒了无数个沮丧的自己还能爬起来微笑的，才是最终能立足江湖的人。

胡老太太一辈子都这样过。有多少难事儿，先顶住了这一刻再说，在人前，你弱了，那别人就认为你真弱了，除了耻笑，不会赚得更多。

此刻，看着孙子走进了教学楼，她好好地抖了抖身上的披肩。想想刚才给谷雨这个小丫头说软话，她现在都脸红。

但脸红就红了，人该给自己留条缝隙的时候，一定得舍得弯下腰身。为了孙子，有什么不能做呢？如果他是个正常孩子，她犯得着吗？

心里憋着气，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她走出了校门。来到车子跟前，看到司机倚着树在看手机，这让她很生气。但再看，冯明德在车子后边站着，就不好发作了。这是在等她呢。

“冯先生啊，有日子没见了！”

路灯下的冯明德披了一身昏黄的柔光，一身骑士服的他此刻显得安静儒雅。明德系的人都叫他诺尔曼，她不叫，一叫诺尔曼她就想起白求恩，这让她觉得很滑稽。他们同为三江的股东，只是一起投资一起赚钱的关系，还没那么亲近。

“是啊，好久不见。我刚去马场看了看，回来看到您，就想打个招呼。”

胡老太太心里一咯噔。他看到她，那么，是什么时候看到她？是她在求谷雨原谅的时候吗？

她禁不住抬了抬手，想摸摸脸。

“我还没进校门，看到您的车子就下来了。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出来……”

胡老太太松了口气。

冯明德问：“怎么样？郑铮好吗？他在我这里，我这事情也多，只怕没关照好呢！”

胡老太太马马虎虎地点点头，说：“好，挺好的，同学老师对他都很好！”

“那就好！”冯明德欣慰地点头。“说句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郑铮的事情上是否做得恰当。因为，唉！……”

胡老太太警觉地抬起头，这假洋鬼子是要说什么？

“啧！”冯明德思虑重重地说：“是这样，我关照过他的老师，说要多关注下郑铮这样不同寻常的孩子。但是我又怕他们领悟错。如果他们只是着重于“照顾”二字，而忽略了“教育和引导”，我觉得我还是害了郑铮。”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她，说：“搞教育嘛，跟我们开饭店不一样，开饭店，食客愿意吃什么，我们就满足他们。反正我们就是要赚钱。对孩子们不能这样，他要的我们就要给他吗？不一定吧！我看该忍饥挨饿还得让他忍饥挨饿，要不，现在很多孩子都既不懂体谅又不懂宽容……”

胡老太太脸色一下子变了。“冯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明德哈哈一笑，轻轻摇着头说：“就是想说教育。郑铮是可造之才，我们共同把他培养好了，才不辜负他这块材料，等他毕业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我终于对得起您当初对我的托付了！”

胡老太太定定地看着他。冯明德坦荡地笑。“好了，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胡老太太脸上似笑非笑，她瞅了冯明德一眼，扭过头，整了整披肩，对着司机说：“走了!”

……

冯明德看着她走远。

刚刚下了班的员工在路上议论校园里发生的事，正好让冯明德听到耳朵里。他本来是下了车想随便走走，跟附近的居民打声招呼，以结好企地关系。没想到却听到郑铮他奶奶过来“闹事”的新闻。

郑铮是校园里的“名人”，明德系里少见的“奇人”，他当然关注。最近全校可都在拿他那句话当笑话——“我不想离开你！”曹川还跟他说，“我看那个郑铮就是个正常孩子，你看他多充沛的感情！”

但是他们都有隐隐的担心。

这个郑铮的底在哪里，请都说不清。他要是爱而不得“发作”了呢？他会怎么“发作”，是自我毁灭还是毁灭别人？这种事，胡老太太她知道吗？

胡老太太简直在他这里埋了颗雷！办学就怕遇上这样的，同情他不假，但真的风险太大。也好在郑铮高三了。把他好好地送走，他就算过了一关。

他简单问了句，“她闹什么？”

那职员说：“不清楚，只是那老太太拉着人家不让走，却又向人家道歉，说是人老了说错话。”

冯明德就嘿嘿冷笑。她说错话？她能说错话吗？她哪一句话是多余的？以他对胡老太太的了解，这女人连说话的标点都是不会用错的。

哈哈，这人的算盘打得实在是精！

人精明不怕，但不能精得没有分寸。只为自己打算不考虑别人，和这样的人合伙，都难做得长久。好在目前他们合作还算简单，他和她都只是股东，不管具体经营。如果她的手伸的太长，嘿嘿，那就别合作喽！

现在倒真是同情那个谷雨，本来被拐走已经够倒霉了，回来后还得面对各种猜测和嫌弃，如果换个别人，恐怕也得气疯。难得这个谷雨还说出打耳光的话来。

好，此话精彩！

……

被赞了精彩的谷雨此刻坐在教室里，一时难以平静。刘红走过来，没说什么，只是把一套练习放在她桌子上，她一看就头大，“线性回归”。

如果人的生活也能在不断出现的新变量间找到它们相互依赖的关系就好了。那她应付起来就会豪迈从容。

郑铮是在她后面进来的，刘红也放了套练习在他桌上，这家伙看了一眼，就投入进去。当然，这对他是小菜一碟。

简单是福！

他只要想要，他奶奶便给。其他的，都不用考虑。

过去，觉得这家伙让人同情，但现在这个简单的家伙也变得可恨了。

谷雨觉得她生活中充满了向她索要各种东西的人，或者爱，或者同情，或者照顾……，他们以各种姿态存在着，这些人包括郑铮，包括麦芒和棉棉，甚至包括此刻在照顾她的妈妈。

而她无力给予。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

想找个逃跑的地方，真的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