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阿周出门了，小眉跟孟沅两个人呆在客厅里听音乐，小眉见孟沅早上回来的时候，非常生气的神情，孟沅极少这样喜怒形于色，她少不得问一句：“怎么了，谁惹你了？”孟沅郁郁道：“没事。”小眉试探说：“是小丁？”孟沅马上就顶回去：“别跟我提这个人！”

小眉悄悄回到卧室，给小丁打传呼，小丁回电极快，他们两个在电话里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小眉叫孟沅去接电话，小丁才叫了一声阿沅，孟沅就冷言道：“不好意思，您打错了。”她把这个“您”字咬得极紧，话音未落便快速收线。

才挂电话，小丁又打过来，她接了，仍是这句话应对，第三次再接到的时候，她问：“丁先生您有事吗？”小丁轻声说：“阿沅，你别这样。我很想你……”她脸上肌肉硬着，从唇齿中挤出几个字来：“那您慢慢想，恕不奉陪！”她毅然再次挂断。

她心底其实是想听他多说几句话的，但是，自从见了吕玮，她就真的生起气来。她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她在想，小丁在他生日的这天，到前女友的家里诉苦，到她那里去喝醉，还把自己的信息全部告诉她，这分明在脚踏两只船，可恨他兀自对自己说着情话，这话，只怕早已对无数的女孩都说过，以后还会对其它女孩继续说，真真是一钱不值。自己怎么会信了他呢！

只怕他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多攫取一件生日的纪念品罢了。念及此，她心底就一阵冰凉。对于他前夜的强求，她甚至已经打算原谅他了；可早上，面对他前女友的温言细语，她却气得想把那杯咖啡泼出去；难道，自己是在吃醋？她重重咬唇。

她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坐下，看着镜中眉眼淋漓的自己，心说，孟沅，傲卿，像你这般既不美丽动人，又不温柔娴淑，脾气固执，性格刚烈的女孩子，有人真正喜欢骨子里的你才是怪事。你拿来骗世界的，就只是一张做出来的比较姣好的皮罢了。如今，不过是有人想吞了你的皮相，你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她听到门铃在响，她跑出房间对准备开门的小眉说，“若是小丁，直接让他走。”但转念一想，小眉刚才还在电话里跟小丁相谈甚欢，在现在不明就里的情形下，以她好为人媒的性子，加上自己姻缘得偿，只怕不仅会放他进来，还会加倍撮合才最可能，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纠缠不清。还是自己去开门的好。

***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个男子，不高，微胖。小眉在厅里叫嚷：“挡着干嘛，你让人家进来呀！”她身子一侧，将面前的人让给小眉看，只一眼，小眉的脸就沉了了下来，她朝门外的人硬梆梆地问道：“张潮？你来干嘛？”

门口站着的这个人，孟沅是有印象的，正是小眉以前的男朋友，张潮。

张潮看起来有些不安，这不安里，却又跳脱着几丝期盼的兴奋，孟沅分析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

他先跟孟沅打了招呼，然后眼光扫向小眉，问：“阿眉，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小眉呶嘴，示意孟沅让他进来，张潮进来了，小眉也不招呼他坐，也不倒水，只是清泠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说：“别叫阿眉这么亲热，称呼我叶小姐就行，您有何贵干？”

“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张潮朝孟沅瞧了瞧。

孟沅见这实在怠慢，自己去倒了白开水出来，就想躲进房间里等他们俩自个儿说话，小眉一拉她，不许她走，然后这才回答张潮：“有什么话直接说，你我早就分手了，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小眉这种划清界限的绝决表态，张潮的脸色变了变，他喘口粗气，又强自忍住，他缓缓说：“阿眉，我知道如今你跟赵德志在一起了。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些关于他的事，你不要被他骗了。”

“有劳了，不过请回，你说什么诋毁他的话都白搭。”小眉冷言相告：“要是在一年多前，你消失前说的话，我还有可能信个一句半句的。”

张潮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想起那个时候，赵德志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张潮，你根本配不上阿眉，你身为男人，连养活自己都是负担，你拿什么让阿眉幸福？哼，我最看不起你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女人跟你吃苦，你让这么漂亮的女人，跟着你穿旧衣服，吃那些猪食，什么享受都不敢，你要脸吗？阿眉一个人在外地，活得辛苦，就拿你当个寄托，你都没能力让她笑，他这个废物，她现在才说不要你，你已经应该去烧高香了。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就别去求她，你以为阿眉心软，你求一求她会跟你复和？算了吧，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要几万块钱实际些，你要是连让女人都看不起的话，这辈子你就跪着混吧……”

就是这些话，句句椎心，但他，却陈述的是一个事实。他的确配不上她。

他很快离开深圳，回了老家六盘水，走之前的那晚，他在长城大厦下面的花园，从下午五点坐到凌晨，他只知道赵德志有一套房子在这里，他远远跟着小眉来过，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小眉已经去了广州，他当然碰不到。

在父母的帮助下，他进入了一家基建公司，那公司的老板，是他表叔的铁哥们，而他表叔，是当地交通运输局局长的司机。他进公司没多久，就知道公司正在跟广州一家公司合作投标一条省道，其实，他们公司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陪杀场的，不过那家广州公司，并不知道；再然后，他在一次商务洽谈中，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夺走他女朋友，并且羞辱他的男人。

让他全款垫支修建市建工程，当然是他出的主意，这事情其实挺容易的，他父亲的战友，就是市长秘书，官不大，但说句话还是管用，更何况，有人肯垫支修建，市府是求之不得，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他愉快地看着那个叫赵德志的男人一点一点陷进去，然后有一天，他还听说了那个男人投资的煤矿出了事故。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拿人命帮他，出人命官司的矿当然需要整改，整改期间的停工算不得刁难，停工时间则要看整改的结果，而结果是否合格，是由人说了算的……

唯一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赵德志获知自己公司的老板骗了他之后，会雇人直接绑了他，他老板已经失踪近两个月了，直到前几日，才从一个水库里捞出了他的尸体，绑架的人已经抓到，他们指证是赵德志指使的，杀人是意外，他们没想到车的后备箱也会闷死人，虽然后来尸检证明，人其实是死于急性心梗。

不管死因如何，赵德志涉及绑架案是无疑的，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来见小眉，让她认清这个姓赵的坏人，脱离他的魔爪，从六盘水出发的当地警察，应该已经到了广州，这个男人跑不掉了。

“小眉，他买凶绑架杀人，警察已经来抓他了，他是个罪犯。”张潮告诉她，想从她脸上看出惊惧来。

“是吗？”小眉冷笑，一脸平静，“可惜这个罪犯已经到了美国，要找人，只怕麻烦些。”

“你早知道这些？”他大惊。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眉嘲讽道：“我可不是帮助罪犯逃跑的帮凶，这顶帽子，你还扣不上。”

***

“小眉，你其实知道你男朋友的事，还帮了他跑路是不是？”在张潮被小眉毫不客气地轰走之后，孟沅才终于能够问出这一句来。

面对孟沅，小眉并不想再隐瞒什么，她点头，“是，上次回去就全知道了，阿志已经跟我坦白了。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至于要去美国。”

“可是，小眉，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一个杀人犯？”孟沅急道。“你怎么可以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在她心目中，她跟小眉都只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跟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怎么可能有交集？书里电影里的曲折离奇与惊心动魄，普通人即使愿意见识，也不会愿意承受。

“阿志不是杀人犯，那是个意外。汽车后备箱不可能闷死人的，这是常识，是那个人，那个人骗了他一千多万，他只是想把这些钱拿回来，他没想过杀人。”小眉竭力辩解。

“但事实是，不管怎么样，人是死了。如果人家骗了他的钱，他可以用合法的方法要回来啊。作奸犯科的事，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孟沅认为，不能为任何错误找借口，借口是永远都会有的，但错了就是错了，更何况，这还不仅仅是错误，这是犯罪！

这正确而白痴的想法，跟自己当初是一模一样的，因为自己，也是用同样的话去质问了阿志，可阿志的回答呢？阿志苦笑了一阵，带点怜悯与体谅的表情，告诉了她，“如果用合法的方式，可以拿回钱的话，哪怕只拿回来一半，我都认了。我何必搞绑架？阿眉，商场如战场，你玩不来的。”

其实，就是从周富益那里拿不回半毛钱来，赵德志也是预料到了的，让小眉出面，不过是为他们之间还可以留一点日后相见的余地。这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句话，在小眉回来前，他也是明确告诉了她。

小眉知道，孟沅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说好听点叫单纯，说现实点就叫幼稚，她即使明知现实的残酷，也会选择恪守原则，去承受必定的吃亏。她是无法说服她认同自己的处世模式，但她知道，她会接受自己的选择。

“小卿，以后有小丁的照顾，我料你也不至于日日相思于我。”小眉故作轻松地说。

小丁？小丁就是前车之鉴啊！孟沅原本不想让自己的感情之事交给小眉评说，但这个份上她也顾不得了，她急急地说：“小眉，其实……其实小丁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女朋友，我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你看他平时表现得情深款款的，全是假的……这世上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啊！你那个阿志，你跟他去了美国，万一有一天他变了心，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们共过富贵，这下我们还要共患难，如果这样都要变的话，我无话可说。”小眉非常非常认真地说：“小卿，路是我自己选的，每个选择都会有风险，我愿赌服输。”

对于像孟沅这种非常传统的人，她明白小眉这话的含义。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一赌，至少还有赢的机会。

除了祝福，她给不了其他更多的。她只能对小眉说：“你说得对，希望你们相守这一生，你的阿志都不要负你。”

她在心里还默默加了一句：希望那个死去了的人，可以原谅你们。这罪恶如果不能被惩罚，那么就尽量救赎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