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最是煎熬,时间漫长得蜗牛蠕动,以为过了很久,看向时钟,不过才跳过一格,半晌再看,仍然只跳一格,甚至半格。吕玮开始怀疑,房里的钟是不是坏掉了。
门铃声响,那声音传到吕玮耳中,如闻天籁。
涌进来了六七个人,吵吵嚷嚷地在玄关处脱鞋,互相插话,却听不出来其间有没有阿丁的声音在,她很想立刻就迎出去看看,再想想又怕太着急了引他们打趣奚落,哥哥那帮朋友嘴巴都不肯饶人,如果被他们拿到把柄,一准儿得被笑个半死。
她犹豫着,已经跨到门口,手都搭上了门柄,可就是没能踏出去。
幸而吕玗在外头粗声大气地叫她:“阿玮,你在房间里做什么?快出来,阿丁他们来了。”
她怕他们看出自己的心急火燎,强绷着又在里间转上一圈,磨了一两分钟,这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她感觉自己脸上热烘烘的,心如撞鹿。
那一群人早已涌进了客厅,各人找位置坐下,衣帽架上、沙发上、茶几上甚至地上,都很随便地扔了些公事包与外衣,客厅里香烟缭绕,她知道这群烟民就喜欢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胡说海聊,她最不喜欢这些烟味了,不过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桌上一堆可乐跟啤酒的罐子,至少四五包香烟、七八个打火机胡乱搁着;她去把窗户开大点,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地相互议论询问,一会儿是工作,一会儿又是股票,还有打听香港那边炒楼花的;然后有一个人叫道:“喂,锄大D,来不来?”立刻有三四个人一堆簇到桌子前去,拿出扑克来摆开。
吕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却被不知道是谁的公事包硌了一下,随手一扫给扫到地上,他不也捡。
一大堆涌动的人头里,吕玮一时间也没找到阿丁,好不容易看清楚打牌的那一堆里没有他,坐在沙发上闲聊的也没有他,远远瞧见他倚在拐角门边,口中叼着烟正在跟阿祥谈着什么。他分明看到她了,却并没有挪动过来,只远远地向她挥了挥手,就算打过了招呼。他转过去继续同阿祥说话,这架式,摆明是并不想同她立刻搭话。
那些公事包、腰包和外衣扔得到处都是,吕玮一一把它们拾起,眼瞅着没有多余的地方可放。男人们总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收拾,只会一扔了事。她想想,抱了这堆东西走回里间。
阿丁都没有正眼瞧他,他一点要跟进来同她说些悄悄话的意思都没有。那么久不见了,难道他竟一丁点儿都不想她?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工作忙,他又是个工作狂,听他自己讲过,跑起业务来可以磨着客户三天三夜,全陪了七十二个钟头,脸都快笑僵了才签到一张单子;现下,他若能分一点时间跟笑脸给自己,那可有多好。
他肯定也会有些儿想自己的——吕玮立刻在心里着力为他辩护起来:当着这么多人,他一定是不方便表示亲热。不然,那班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损他呢?
是的,肯定是这样。她自己心里平衡了一些。
没关系,她可以继续等,等到他把所有的人都周旋过,再来跟自己说体已话,那就不会有人再拿他们作柄;她就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只要他人站在那里,时间与空间都不会成为距离。
……
但是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吕玮蹙了眉头,蜷曲着苦想了起来,她似乎已经忘掉后面的事了,又似乎有一点记得。
不!她是完完整整地记得他后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一幕场景与片段,在记忆中却又是那么地模糊,背景都快要淡出,淡出得像是老电影的胶片,只有灰濛濛的色彩,连黑白都不分明。
是哥哥叫她去买啤酒了吧?好像应该是的,这帮人太能喝,家里明明有一箱放着,怎么一会儿就捣鼓空了呢。
她在楼下的小店里买了十几罐啤酒,又买了几听可乐,重重地两网兜提在手上,勒得手生疼。哥哥住在三楼,楼上的灯光下,喧哗热烈,可是她自己,却在仰望灯光的那一刻,从骨子里觉出孤单。
也不是没人理睬,每个人都跟她说过话,虽然这些话的意思归结起来差不多,就是那一句:“阿玮,麻烦拿啤酒过来,谢谢。”一晚上小丁也只跟他说了两遍这句话,对了,还有另外一句:“好久不见,阿玮你越长越漂亮了啊!”话音刚落,他就跑去聊天的那一伙人里头,追着问他们到底买到了多少张认购券,手上券最多的得请客。
上楼来才发现门半开着,刚才出去的时候一定忘记关了。客厅里几个还在大呼小叫地,阿祥已经靠在旁边看他们打牌了,哥哥与阿丁俱不在,她向哥哥的房间走过去,吕玗的房间在一道小走廊的尽头,和客厅隔得远。
房间的门也是虚掩着,有人在里面低声交谈,她想自己是不是该敲敲门再把啤酒送进去,但她却没这么做。她贴近门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人说话。她想偷听,因为直觉上,她觉得哥哥和阿丁说的事,一定与她有关。
“最近到底你在搞什么飞机?人影子也看不到,做什么大业务?比阿祥还忙啊?”这是吕玗在责备,“我都以为,你把业务做到联合国里去了。”
“联合国这一亩三分地不归我。”小丁假装一本正经地指出这谬误,“那是国外部的事,我只管我的辖区。我就是把业务真做进去了,那业绩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你就扯吧,全世界就你忙,我们都是吃闲饭的,行了吧。”吕玗捶他。
“我哪有你们这么轻松,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头,指挥下边人办事就行。我身上可是背着业绩考核指标的。”小丁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这回是真的一本正经了,“三个片区,下头业务经理完不成的任务,统统得我来顶,我这日子每天都是坐在火山口上,屁股下头就是火药桶,早上眼睛一睁开就得思考,哪个片区可能会出问题,从哪里可以多抢单子回来;下面那一帮还不给我省心,什么飞单啦、跨区啦、串货啦,还有敢吃客户返点回扣的,就是人家明明只要5个点,他敢给我报8个点。这些人,不盯牢怎么行?”
吕玮听得一阵心疼,阿丁也太操心了。
“工作是工作,那你究竟跟阿玮怎么样了?我看你对阿玮总是爱理不理的。我警告你,不许欺负我妹妹。”
“我一向拿她当妹妹看的,你这也知道。再说,你老兄的亲妹妹,还不跟我妹妹一样,照顾得唯恐不当心,我怎么敢欺负?”
“你当妹妹看?阿丁,你搞清楚,我老妹是你女朋友,你跟我少来。”
吕玮的心紧了起来,她急于想知道他是怎么答的。可是奇怪,里面竟没人说话。又停了好长一会儿,才听到他开口:“阿玗,这次我要跟你讲清楚,不瞒你说,阿玮呢是个好女孩子,人也漂亮,脾气又好,可是我跟她吧,真不合适。我以前就好几次想同她讲,又不好开口,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耽误了她。拜托你,帮我跟她说吧——我也真怕会伤害到她。”
吕玗的声音猛地拔高:“阿玮有什么不好?你知不知道追我老妹的人,没有十打也有九打半!就是阿玮认你,才让你捡了个宝,你还想怎么着?”
“我没说阿玮不好。”阿丁的声音压着,平缓地语气,但传到吕玮耳中,却是平地惊雷:“只是我跟她没感觉。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型。”
“我知道了,你是另有目标了是不是?”吕玗的声音也压低了下来,唯恐被人家听了去:“是谁?我认不认识?”
“嗯,你不认识。”
他确实是喜欢了别人了!吕玮的头嗡地一声大了起来。她觉得应该推门进去,狠命地将手中的啤酒罐对准他砸过去,砸得他头破血流才好;或者应该捂了脸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回另一间屋子,惹来众人对他的一致声讨——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被钉在了门边,寂然地听着下面的对话。
“是谁?你认识多久了,比阿玮还漂亮吗?”吕玗不甘心地追问。
“阿沅是跟阿玮完全不一样的。”小丁嘴巴上这样说,他心里头却在想:漂亮只算是一个方面而已,主要是阿沅她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活泼、有冲劲,带点奇怪的忧郁,大方豪爽,却又传统羞怯。对了,她还很聪明能干。这年头能干的女孩子不少,可聪明的却不多。他随口道:“阿沅很合群的,我想她跟你们一定合得来。哪天我带她过来玩好不好?——要不在外头聚,我怕阿玮会不高兴……”
阿沅!吕玮记住了这个名字,够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她不能够再忍受,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却夸奖着另一个女孩子。
她悄悄回到另一间屋里,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然站起来去找阿丁的外衣跟公事包,找出他的电话本,她快速地翻着,然后,终于找到了那个要找的名字。整本电话本上,只有一个带沅字的名字。她抓起笔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她漫无目地地,一再咀嚼着那个名字:孟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