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库的被盗，并没有引起厂里足够的重视。孟沅提出疑义，说窃贼的来去路线不明，看样子撬开工具库的木门后，拿了东西后又原路逃匿，但一楼所有的卷帘门都关着，那门若要开启，响动不是一般地大，白天都会传出刺耳的声音，夜里就更不必说，这一点儿动静没有就能自由进出肯定不可能；一楼后墙有一排窗户，均有铁栅栏把守，整个一楼，只两侧各留一道小门，分设在正楼梯口与零件库侧边的后楼梯那儿，一下班就落锁，也并无被撬痕迹，这窃贼如何进到一楼又如何离去，终究成谜，还是得追查清楚才能放心。可柴经理就只想着把事情抹净了结，悄无声息地自行掩盖住，别让台湾知道就得，

对于孟沅的问题，柴经理根本不想费脑筋，就连孟沅提出，是不是应该把几个库房的门都换成防盗门以防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时，他只是瞪了一眼，斥道：“孟小姐，管好你自己的事。睡觉前多检查两遍，钥匙放好，就没空子好钻啦。”

事后几日，柴经理怪来怪去，总归是怪门卫关师傅没把大门看好，或者是怪孟沅她们没有锁好一楼侧门，以至于给了小偷可乘之机。

“一楼的两侧门以后都不要开，所有人都从卷帘门进出，多绕点路，又有什么关系。免得老头把责任推给我们。反正这个钥匙以后我不拿。”东方缕愤愤地说，她解下钥匙，当地一声扔在孟沅的办公室上。

两侧门的钥匙也是各有三把，孟沅跟东方缕一人一把之外，还有一把就一直锁在办公室抽屉里，没人动过。

“这次还好只掉了些工具，可我们的库房门，始终是个安全隐患。”孟沅仍在分析，“还有，东方，你觉不觉得，这小偷怎么进出的，是不是该搞清楚，我有点儿怀疑，会不会内外勾结啊？”

“你想得太多了，就算真有内应，我看也偷不着什么。”东方缕交出钥匙后，似乎自认脱了干系，她跟柴经理一样，就想事情到此为止，“我们机头重，一般人抱起来都吃力，哪能轻易偷得走？”

柴经理不愿继续深究，亦不肯采纳任何建议，孟沅只得闭嘴。她唯有叫王国全在两道侧门内各加了一道插销，平时连插销都插上，就是有钥匙也开不进去。

两侧门免开后，尤其是后楼梯侧面的那道小门，让阿红阿艳进出都要绕路；阿红当着胖子的面嚷嚷过一回，说以后去吃饭要从前边绕，每天两趟麻烦透顶，东方缕告诉她，钥匙只有孟沅有，她不开，其他人没有办法。

胖子听说后，当时自告奋勇说去帮阿红拿钥匙开门，但他这个人前说后忘，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阿红问起来，他就吱唔一句：“算啦，多走两步路也没有事的啦！”然后溜走，搞得阿红又以为是孟沅故意不给，胖子憨厚才帮着遮掩一二。

原本这段时间，阿红跟孟沅的关系已趋缓和。因为九月初阿红有天忽然上吐下泻，整个身子都软得没了力气，是孟沅见势不对，找了车子让人陪着送她去镇上医院，检查下来是急性肠胃炎，搞得在床上躺了三五日，东方缕不过是事后跑到她床前慰问了几句，而孟沅则不声不响地，自己在小厨房熬上些小米粥、蔬菜粥跟蒸蛋羹，让尹师傅的老婆端过去，还专门吩咐说不必提是谁做的，让阿红吃了好生休息；阿红虽不知孟沅后来做的这些事情，但单就为了送她去医院这档子事，不免承了孟沅一个人情，病好了那几日上，见了孟沅，开始主动点头招呼，孟沅原是个好相处的人，亦有微笑回应，两人关系渐呈破冰。

这钥匙事件一起，阿红便又误会成孟沅拿腔作调有意为难，嘴上不说，心里打的小九九却是，等阿文回来后，再来好好算一算这账。

对此番反复，孟沅均一无所知。

***

一个礼拜后的事实证明，工具库盗窃事件只能算是一次试探，所谓的投石问路。

窃贼真正的目标，是成品库。

原本月底有一批货要出，所有组装好检验合格的衣车成品，都暂时寄存在库中，等候打包发运。

这天早晨，柴经理八点钟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正在拿暖瓶倒水，他就听到楼梯口传来纷芸杂乱的跑动脚步声，乱哄哄地往上窜，他倒水的手迟疑了一下，站在那儿懒洋洋地问：“下头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见着王国全一头扎进了铁门，不过才三层楼，居然脑门上跑出一串细密的汗珠来，赫白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里头喊：“不好了，出事了，成品库被偷了。”

第二个第三个跟上来的是两位组长，邵进兵也跟着一阵乱嚷：“柴经理在吗？孟小姐呢？你们快下去看看。”

楼上三人闻言俱惊，柴经理把手上的杯子重重一放，立刻往楼下快步赶去，东方缕紧随其后，孟沅本来跟东方缕并肩而出，还快她半步，但见东方缕出来时没顾得上锁门，便又返身回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又把三楼的铁门拉好，这才揣着钥匙跟着下楼。

一楼人头攒动，所有的工人都站在下头，挤来挤去地探看，人一多，里面隔夜的空气流通不畅，就算卷帘门打开也无济于事，顿时让人感到憋气不舒服，天气阴着，几扇换气窗透进来的光，显得黯淡压抑，柴经理一到，命令去把头顶的那几盏白炽灯全部打开，又把看热闹的工人都轰回二楼，不许他们再进来。

孟沅刚踏进卷帘门，就一眼看到，离成品库最近的那扇窗户，上面的两根铁栅栏，已经被剪开掰弯，大小刚好能容一人蜷身通过。

成品库的木门状况与上次如出一辄，锁头完好，搭扣脱落处一个小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是挖出来的。阿红照着入库单一清点，共丢失了十二台成品，价值四万多块。

这次丢了这么多货，没办法再遮掩过去，柴经理一边让孟沅给派出所打报案，一边自己就把电话打回了台湾。

派出所的人很快过来，楼内的地面痕迹完全被破坏掉，窗户那里也没线索，但派出所的人查找了到拖曳与翻墙的迹印，这迹印显示，十二台机子从窗口递出去后，便从后墙那里出了厂区。

台庆厂的后墙，其实就是它与后面那家港资的“锦云伞业”分隔的同一道围墙，两家厂就这一墙之隔，由此可以看出，从墙这头翻出去，进入的就是锦云厂的厂区。

派出所的人当即去了隔壁查看。听闻再次被盗，胖子也回来得快，他还带来了聂经理，几个人在楼上嘀咕了一阵，胖子想跟着派出所的人进隔壁厂，结果当然被拒之门外，派出所的人只粗略勘察了十几分钟就出来了，对方厂的驻厂经理没在，里头的管工说，那些迹印未必是翻墙过去的，也有可能是从那边翻进来的，他们厂管理严格，小偷偷不到东西，台庆厂自己管理不善，不能赖到他们头上。

“这个真不好判断。”派出所的一位民警这样跟台庆厂的人说：“就算是翻到他们厂里去了，也可能再穿过他们厂翻墙进了后面山坡，不能说是人家厂里的人干的。这捉贼拿赃，没凭没据的，也不可能去搜人家厂。”

派出所人员离开前，跟他们支招：“要不你们自己去后山坡上找找看，以前就有小偷，偷了厂里东西就藏在那里，你们这些衣车这么笨重，也拿不远。”

***

这天下午，孟沅跟东方缕就带了庞长元跟王国全，还有两三个工人，前往后山坡去查看。

生产任务尚未完成，厂里的其他工人不能停工，这损失的十二台成品也要补装，幸亏下一批的料前天就已经到厂入库，可以从那里头匀出十二台的配料来，把这批的窟窿给暂时填上；至于下一批的窟窿，则只能指望台湾那边重新补发原料出来。

柴经理不知道除了窃贼外还该骂谁，他在办公室爆了一阵粗口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谁也不敢去打扰他；胖子悄悄跟东方说，这次师傅丢大发了，以前跟他嘲笑过阿文的管理有问题，没想到自己这下捅的篓子更大。

整片后山坡，密密麻麻排满了神龛与墓碑，长草丛生，萧条肃瑟；清明过去半年，这里已有数日鲜有人来拜奠，山坡上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只余零星杂花枯枝，破败不堪，偶尔石碑或龛位前有只蔫烂水果，半柱残香；几人穿行其间，人手一根树枝，细心拨弄泥土，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寻，那躬下的身影时时隐没，于这片空旷的林立中，偶有人直身，游目四顾，便觉格外萦独与凄凉。

忙了通个下午，山上的搜寻工作一无所获。

回到厂里，就见柴经理阴沉着脸，把孟沅跟东方缕叫进去，他说，总经理已经知道这事了，过两天就会来，这次厂里的损失，他认赔，但是……他转口又道，厂里一而再地失窃，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动静，因此，都必须承担连带责任。责任承担的方式很简单，大家一起扣钱。

“十二台成品，按出厂价算是人民币四万零八百块，我跟郎经理认三万，你跟东方小姐还有阿红，认三千，组长每人认四百，剩下的按工资额平摊到所有人头上。孟小姐，这个数额你来算。”柴经理吩咐。

他转身就走，孟沅她们被这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给嚇在当场，脑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来不及提出任何异议，柴经理已然下楼“飘然而去”。东方缕盯住他的背影愣了一小会儿，这才不满地叫道：“凭什么呀！”

就凭他是驻厂经理，大陆厂的老大，他说了算。

如今厂里五十几号人，满负荷工作量下，每个月从孟沅手里核发出去的工资总额也才一万六多点，这还包括了孟沅、东方缕以及厂长的工资在内，要大家认赔的数额，明摆着让整间厂所有工人白干大半个月。

这种厘不清责任就硬行摊派的管理作风，孟沅根本不能接受，但柴经理是个出身自台湾底层的倔老头儿，跟他讲道理经常处于对牛弹琴的状态，要撤销他的指令，只能由林总来做。孟沅决定暂时不去跟柴经理争执，刚才听说了，林总会尽快过来，这事等他来了再汇报。

但没想到，柴经理的这个处理办法，居然在晚饭时间就在一众工人中传扬开来，大家气炸掉，议论纷纷，都表示这处罚没道理，要罢工示威。

孟沅也不知消息怎么就泄漏成这样，忙把两个组长还有王国全都叫了上来，让他们赶紧去安定民心，告诉他们柴经理并没有做出最终决定，不要以讹传讹，让厂里乱了方寸。

这样一安抚，才总算暂时平息了民怨。晚上的加班正常加到九点，工人们下班后，也无心再看电视，仍旧东一堆西一撮地在宿舍议论着。

两位经理像失踪了一样，一个都没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