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荃姐在九月初终于顺利分娩,生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公主,白白净净,眉眼十分精致,不似大多数新生儿,初生下来的那几天里,多是皱皱巴巴像个小老人。
为什么要用“终于”二字呢?是因为美荃姐的预产期都过了九天,她的肚子仍旧毫无动静,自强姐夫算着日子,托了个熟人,在预产期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预约床位,姐姐卧床半年,连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都以为姐姐会早产,没想到,就连到了该生产的正日子,美荃姐仍然动静全无。一检查,指标显示正常,医生研究后认为,不用急,还是等发作时自然顺产的好,对产妇婴儿都有好处。
“你该不会是怀了个哪吒吧?”姐夫半担心半开玩笑的问。
孩子生下来后,眼睛乌溜溜四处看,哭声洪亮,手舞足蹈精神十足,姐夫抱在怀里小心奕奕地捏手捏脚,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然后就高兴地宣布说,没有变身三头六臂的迹象,这下安了。
美荃姐跟孟沅笑道:“你姐夫这下只要一下班,就整天抱着他的宝贝女儿,那模样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半夜起来两三趟,总不放心说听见孩子在哭。你瞧着吧,以后我女儿治他那是妥妥地。”
美荃姐月子里新找了一位保姆,是姐夫从老家请过来的远房亲戚,带孩子很有经验,临产前就住进了家里开始照顾,两室一厅的房子正合适,只是不便再接待孟沅的借宿,她若是个男孩子,睡客厅沙发倒无妨,可毕竟一个女孩子家,姐夫在家就诸多不便。
孟沅倒是不担心这个,她回深圳是熟门熟路,有的是小旅馆可以凑合一晚,更何况彭丽听说她回来,死活要拉她去自己那里住。
“我跟小悦虽说只租了一间房,可我们床大,一米五的,睡三个人没问题。”彭丽的大嗓门显示出她铺天的热情:“你要嫌弃我们房间小,宝宝那儿有三间房呢,他巴不得你去住。”
孟沅从彭丽的语气里听不出来,她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带着试探。自从上回彭丽说出她的怀疑,认为龚贺对孟沅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情愫之后,孟沅就一直小心地避免着与龚贺过多接触,别说见面了,连电话都不曾主动打过一个,就算龚贺打电话给她,她也是三两句话就要故意绕到彭丽身上去,她这两次回深圳,根本都不曾通知龚贺一声,小心避着嫌,免得让彭丽多心,疑神疑鬼。
“那我肯定要去挤你。”孟沅答应过去住,这样才真正安了彭丽的心,万一她以为自己暗渡陈仓,想悄悄去龚贺那里借宿,岂不是更说不清。“我都没跟龚贺说回来了,你也别告诉他。”孟沅多叮嘱一句,愈加撇清关系。
从医院出来,孟沅就直接去了彭丽那里,本来她还担心会碰到龚贺来吃饭,结果不单龚贺没过来,连彭悦都没回来。
“小悦晚上去见她朋友了,回来得晚。”彭丽煮了一锅菜饭,里头蒸了两节香.肠,给孟沅添了一大碗,“就我们俩吃饭,龚贺今晚加班,我让他别过来了。反正你也说不告诉他。”
彭丽倒是丝毫也没隐瞒她的居心,就是不想让龚贺跟孟沅碰面,孟沅喜欢她这种直率,从不藏着掖着,跟人打肚皮官司,这样才叫朋友之间的坦诚以待。
时钟敲过了十一点,彭悦才姗姗而归,见到孟沅在,十分惊喜,她一边去洗漱,一边就跟孟沅说:“沅姐姐,你来得正好,我朋友开了个小馆子,专卖正宗的四川小吃,我正说明天带姐姐去支持开业呢,一起去啊?”
见提起正宗的四川小吃,孟沅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从去年初回来,这一年多以来,根本就没机会吃到四川的那些美味小食,她兴致勃勃地问:“有肥肠粉不?我要整一大碗,加两个冒结子,还要一个牛肉锅盔,嗯,再来一碗旋子凉粉。”
“有有有。成都知名小吃都有,还卖宜宾燃面跟邛崃奶汤面,我朋友跟他的一个哥们儿合伙开的店,他们两个都是烹专毕业,我朋友专攻小吃,味道做得很地道。”彭悦信誓旦旦地保证。
然后彭丽也开始点餐,她要一大碗担担面,配凉虾跟冰粉,再来一笼粉蒸牛肉。
两个人流着口水,谈论着明日的美味之旅,几分钟时间里,彭丽的点餐配置已经改了三回。
等彭悦洗好关灯睡下,三个人都没睡意,继续黑聊。
“你知道不?上次我去你那儿,可是做好了挤沙丁鱼的准备。”彭丽挨着孟沅,在床上翻个不停,“我们厂以前那宿舍,床窄得只有半片门板。”
“你不是原本打算带上小悦的吗?还半片门板,你打算让我们三个横着睡啊?”
“我跟小悦说,你沅姐再怎么样,也是个管理职位,肯定比我们住得强。就算女工宿舍没我们的床位,在她床边打个地铺总行吧,她总不会让我们睡在厂门外去,对不对?”彭丽继续挤过来,“说不定,给我们安个招待贵宾的单间,才是正理。”
“你少说嘴。”孟沅唬她,“我给你安排在我们宿舍去住,那儿宽敞,你敢去?我可告诉你,那儿住着一个台湾混混,两百多斤的胖子,专干半夜敲门的活路。”
“就这情况你还敢把我们姐妹往那儿安?你存心不/良是吧?”彭丽在床上开始呵她痒痒,然后叫小悦也来帮忙,按住她不让她动弹。
“所以我没把你往那儿安啊!你还不领情,住手!”孟沅最怕呵痒,她边躲边还击。
“我才不住手,原来你怕这个,这下被我知道软肋了。”彭丽继续攻击。
“有你这么待客的吗?下次你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来,我也不来!”孟沅气力不如彭丽,加上床只有这么大,不容易躲开,她开始动脚,试图把彭丽踹远些。
彭丽以牙还牙,一样动脚,又把她绊住,这下两个人挨得更近,彭丽趁机在她腰上腋下大动其手。孟沅笑得上下不接下气,只得求饶。
彭悦是两不相帮,只往床边又让了让,免得受池鱼之灾。
***
第二天睡饱后起床,已近中午,三个人梳洗停当,每人只灌了半杯水就直奔小吃店而去,正好早饭午饭一并解决。
到了地方一看,嘿,人还不少,店门口摆着八只大花篮,虽说只是那种最便宜的塑料假花,可看起来就有股子喜庆热闹,招牌是黑底蓝字的“蓉记川味小吃”,下头拉着红条幅,“开业酬宾,全场消费满五元即送卤蛋一个”。
还没踏进店里,就看到统共只有十张桌子的店堂居然坐满了,彭丽跟彭悦齐声“哇”了出来,均奇道:“生意这么好!”
“深圳的四川人多,弄这些小吃,价钱不贵又合家乡味道,肯定受欢迎。”孟沅分析给两姐妹听,“我听我们厂里的老工人说,各家厂子里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生活习惯什么的都不一样,所以厂里吵架打架都是家常便饭,有些脾气暴的,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可他们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惹四川人、湖南人跟湖北人。”
“为什么?”两姐妹这次又是异口同声。
“因为打工的里头,四川人跟湖南人都占了人数的绝对优势,而且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特别团结,要说哪个受了欺负,呼拉拉能站出一帮来。我们那儿有一回,有家做纸制品的厂发生冲突,就是厂里四川人跟东北人发生了矛盾,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原因,总之是东北那边三个省的一群人三十来个,围殴了七八个四川人,打得有点重就激起了四川帮的民愤,后来自发聚焦了几百号四川人过去助拳,差点连联防大队加上民兵都没压制住,这事在我们那儿闹得沸沸扬扬,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四川人了。”
“那湖北人呢?也是人多吗?”彭悦注意到,刚才孟沅没提这茬。
“那倒不是,是因为湖北人强横,哪怕只有一个人,对一帮都敢提刀上去拼命。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不是白叫的。”孟沅解释道,“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没必要去惹这种不怕死的。斗气可以,拿命去赌这种事没几个白痴愿意做。”
说话间,店主已经看到彭悦了,那是个壮实的小伙子,身量不高,显得敦笃,目测不超过三十岁,他穿了一身雪白的新衣裳,手里端了一大摞各色小吃,看来还身兼跑堂一职。
“小悦过来啦!”他亲切地招呼,这时正好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他赶紧让她们三人过去坐,“想吃什么,自己选。”他把手上的小吃送至客人桌上,颠颠地跑过来询问。
“卫哥,祝生意兴隆,开张大吉。”彭悦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指着身边两位介绍说:“这是我姐,这是我沅姐姐。今天专门来照顾你生意的。”
“那先谢了。吃什么算我的。”姓卫的店主乐呵呵地说。
“不行,你要收钱,不然我们就上别家吃去。”彭悦嗔道,“我们又不是来打秋风的。”她这语带怪罪,可一脸如沐春风,看得出来,她就是故意说笑,跟店主的关系很熟。
“哎呀,前几天你帮我这么多忙,我请你们吃点东西应该的。”话音未落,听到有人在叫买单,店主忙跑过去,走之前补了句:“想吃什么,你直接去厨房叫小林做。”
“要不要我去厨房帮忙?”彭悦见人多,他们有点忙不过来的样子。
“不用不用,小林跟我弟都在里头,我妹妹也来了。”店主远远地摆手。
孟沅耳朵听着他们讲话,眼睛却在左右打量,她忽然扫到另一个在写单子的跑堂身影,怎么这个人的侧面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
那位跑堂写完单子交进厨房,他走过孟沅这桌时,无意地看了她们一眼,这下,三个人一同叫了出来,孟沅叫的是:“小傅?”,彭悦叫的是“傅哥。”而这位跑堂叫的则是“孟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