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孟沅一直刻意在回避，她隐约有些感觉，但她对于龚贺，从来都只当他是朋友，当然比普通朋友要走得近些，但无论如何，不会往这方面考虑。

“我注意到，你们俩真的在许多方面惊人地一致。都是本性纯良，努力且谨慎的人，有主见却不轻易发表意见，不喜欢争斗，生活节俭；你们互相了解，你也很清楚龚贺的喜好，不是吗？你们就连做事情专注都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彭丽如此说，孟沅着急了起来，这不是硬把她往上套吗？她辩护道：“阿丽你想多了。龚贺跟我，朋友的基础很牢，但再往上，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我看得出来，龚贺更喜欢你。”彭丽坚持已见，“只要一说到你，他才会忘掉他的英文。”

孟沅得把她这个认知给扭转过来，免得自己平白无故，成了夹在他们中间的第三人。龚贺存什么心，她不好判定，但自己肯定没有半丝这念头。“龚贺肯定跟你说过，我们曾做过半年的邻居，楼上楼下，真要说他有那想法，还用等到现在？阿丽，你可别告诉我这叫‘远香近臭’，龚贺要是喜欢我的话，还用在你面前表露，他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又不是找不到我！”

这话分析得颇有道理，彭丽认真思索了一下，反问道：“那为什么，他经常把我晾在一边，让我自己看电视，也不陪我，就顾着自己看英文。人家男朋友不是都围着女朋友转的吗？”

“肯上进肯努力是他的优点，我说阿丽，谁那次说，男人要稳重才可靠的？你就别抱怨了，人是你自己选的，还闹哪样？”孟沅一不留神，把没呡完的酥糖给吞了下去，害得自己呛咳了好几声，彭丽忙帮她拍着背顺气，连拍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孟沅接着把话说完：“你少东想西想。龚贺对你够好的了，这么抠的一个人，听你说想吃正宗意面，专门打电话来问我，肯给你买零食，还陪你打乒乓，你自己告诉我的呵……以前我跟他去跑步，他可连背影都没给我留一个！”

***

七月发工资的前一天，林总亲自把工厂要用的钱换好带过来，顺便就检查一番大陆厂的工作情况。四百台的旧机型，已经全部装配完工，按品牌名分做两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成品库里，每一台都经过了严格的质检，品牌标签拧进机身中。林总下来时，工人们正在做清理纸板箱的那道工序，刚把折叠好的纸箱从库房领出，由邵进兵带着，每个箱子恢复成方正形状，然后把衣车专用塑料膜裹上，说明书也包好，一并装进定制好的泡沫塑料模具里，这才放进纸箱中，封箱，贴不干胶外标，打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另外两百台的TK65机型，则只剩了最后十几台还未完成，这批机子由柴经理亲自逐一检验，确保每一台都符合质量标准后，才允许下流水线；这批已完工的成品，同样寄放在成品库里，只等全部弄好后，晚上一起完成装箱打包的工作。

对于这样的工作状态与工作成果，林总表示非常满意，只是他在回到办公室后，习惯性地找孟沅拿财务流水账本去看，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他让孟沅进去，指着几笔大额花费问了缘由，孟沅一看名目跟金额，就知道这几笔都是柴经理的“业务交际费用”，她请林总略等，出来打开文件柜，把那几张原始凭证单据找出来，递到林总手上。

林总看到报销单据上的签字，报销人跟批准人都是柴经理，以及后面附着的餐饮发票，心知肚明这些花销的由来，他虽心中不爽，却也不好说孟沅哪里处置不当，毕竟，是他亲口告诉孟沅，柴经理对大陆厂的费用使用，全权负责。

“这些交际费用，真的用的着这么多吗？”他合上账本，把凭证推还给孟沅，还是心有不甘地问，“大陆这边开工后，这些部门都需要打点？”

当然不是。孟沅知道政府方面对招商引资工作向来大开绿灯，就算乡上村上有时想捞些额外的油水，就算巧立名目，数额也不会太大；但柴经理的这些花销，包括经常请兴隆厂以及全有厂的几位台湾人一起吃饭，他自己都认为是在为厂里拉人情链，以后万一有事，人家才肯帮忙，柴经理自觉底气十足，这些钱花得合情合理，孟沅犯不着去质疑柴经理的动机或理由。

“我不太知道，业务应酬的事情，都是柴经理说了算，他只让我帮他粘票据。”孟沅想起，经常有时候，柴经理会因为喝多了，而忘记拿发票回来，这部份花销，因为孟沅坚持没有票不能入账，柴经理还很是不高兴了一番。若非如此，只怕林总看到的数目还会多一倍。

“这个这个……我来跟他谈吧。”林总挥手让她出去。

***

晚上工人们继续加班，林总则按常规请大家吃了一顿商务简餐后，让大家先回厂，却单独把孟沅留了下来，说有事情跟她交代。

等大家都离开后，林总打了个电话，便带着孟沅往爱群酒楼去，孟沅跟在林总身后走进了酒楼，心里却在犯嘀咕：从来没见林总到这种地方玩过，他今天怎么改性子了？再说了，他来玩，带我过来做什么？难道也要我帮他付账不成？

搭电梯直上七楼，孟沅就更搞不懂林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话在厂里不好讲，宿舍里不好讲，非得到这种地方来？她倒压根没想过林总会有什么不良企图，因为林总一直对她都是谦谦君子，谨言慎行，半丝轻浮举动都没有。

若把林总换作是胖子，孟沅打死都不会进电梯。

出了电梯，林总跟她说：“我带你见个人，以后会有机会合作，你不必说话，听着就是。他要问你，你再答。”

这位“未来的合作伙伴“施先生，是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步伐矫健，思维敏捷，语速较快，一望而知的精明强干，他与林总快速交谈着，讨论如今衣车业的发展方向以及行业变化，还有大陆市场的经济动向，如何顺应潮流并取得获利，等等，非常务实的话题，孟沅在一旁听着，有些似懂非懂，根本插不上话。

刚才进门时，林总跟施先生介绍孟沅的身份，是他的秘书，所以施先生也只是略作寒暄，便不再搭理她；等他们两位谈至结束前，施先生才问了几句，孟沅对大陆的企业设立政策是否清楚，有没有经验一类。孟沅以前跟着严以宽做行政时，协助办理过公司的成立及变更手续，多少了解些，便把自己所知道的程序和盘托出，也顺带提了提她所知道的涉外贸易常识。施先生闻言点头道：“看来孟小姐有经验，不错不错。”

从房间里出来，时间还不晚，林总让孟沅自己回厂，他回宿舍去住。

晚上东方缕向她打听，林总单独留她下来，到底是为什么时，孟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跟着林总见了个人，听他们聊了些泛泛的话题，她也不清楚为什么林总要带她去。

“不说算了，你是总经理的人，我们都知道。”东方缕很不高兴地拿话杵她，“我们都是圈外，只有你是圈内。有什么好处你就自己藏着，反正没我份就是。”

不顾孟沅的再三解释，东方缕抖开毛巾被睡下，不愿再搭理她。

***

第二天孟沅清了关回来，已过午饭时间，她在楼下碰到阿红，眼睛红红的，眼泡肿着，迎面撞见也不说话，扭头就进了一楼的工具库，关上门不再出来。

平素阿红吃过了饭，都会上女工宿舍去歇个午觉，今天她那表情，一副满怀心事哀伤忧虑的模样，藏也藏不住，况且她也没打算掩饰。

林总在接待室沙发上坐着看报纸，见孟沅上楼，问了两句早上的报关情况，得知手续已顺利办妥，便让她先去吃饭，等吃过了饭就赶紧过来办公室，他还有事情交代。“今天你辛苦点，中午就别休息了，我说完就要走。”林总语气客气，命令则不容质疑。

孟沅赶紧去厨房给自己煮方便面裹腹，水开了，正在往里扔白菜叶子，东方缕出来倒水，两人一照面，孟沅便抓紧时间问：“阿红怎么了？我刚才见她好像哭过。”

虽说如今她们关系仍未缓和，可毕竟曾经也挺要好过，要让孟沅对阿红完全漠不关心，她还做不到。

“上午阿红抽空向总经理打听阿文的归期，好像说是阿文不肯回来，阿红着了急，以为阿文不要她了。”东方缕已经知道阿红的焦虑，“我刚才还安慰她，叫她别多心。”

“就是，你劝她不必乱想，阿文挺老实的，应该不是那种人。”孟沅附和道。

匆匆吃完面，孟沅把锅碗都泡在水池里，连忙赶去办公室见林总。

“上午你没在，施先生来过一趟，对我们厂很满意。”林总说，“这后面，你有个重要的事要做。”

原来，那位施先生是福建的商人，做机电生意发的家，他如今有意，吃下台庆厂自有品牌“TAKING”的国内总经销权，保底销售一年两万台；正好林总也看红大陆市场，想把自有品牌做旺，两人一拍即合，来往商谈过几次，决定合作，只不过合作方式不是包销，而是共同投资，成立自有的营销公司，销售以自有品牌为主、其他品牌为辅的全套衣车设备。

台庆厂因为是来料加工厂，在大陆没有销售权，所以这第一步，是先改制，把工厂性质改成独资企业，这样才可以有权内销。

改制的事情，由台庆厂来完成，施先生则先去广州打头阵，建立广州经营部，做前期铺货开渠道的基础工作。

“等改独资后，营销的事就可以立刻上马，以后这些网点的铺开工作，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独立负责一个片区。孟小姐，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得到。”林总对她寄予重望。

孟沅则更加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有了内销资质后，她要向林总主动请缨，回去开拓西南市场，这样的话，不负一番颠沛闯荡之后，名正言顺地回到家乡成都，开创事业，兼顾亲情。

于是这天晚上，她睡着之后，狠狠地做了一个回到成都的好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