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跟阿文和解的当天下午,孟沅就接到了全有厂李总打过来的电话,比她预计来得要快些。
电话里头李总的意思,是代聂经理的鲁莽向她道歉,让她别往心里去,更不要影响两家厂的关系。“阿荣就是这样,冲动,做事情不考虑前后,你知道他以前是混道上的,讲兄弟义气,就是经常没轻没重,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找人来帮我看住他。孟小姐,你不要怪他,阿荣脾气爆,受不得气,但也没什么坏心眼。我刚刚才知道,他昨晚跑你那儿闹腾去了,我要早晓得,肯定约束他不许去。以后嘛,这个没有下次啦……”
李总话说得客气,对孟沅的称谓更是客气。
孟沅听懂了,聂经理昨晚的来势汹汹,江湖情结疑心重是一层原因,与阿文的兄弟情谊是第二层原因,而这第三层原因嘛,则还是得归结到“受不得气”这四个字上,这才借题发挥。孟沅的多次拒绝,哪怕聂经理其实并没有那个心思,但脸面上多少觉得挂不住,要找回场子。
经此一事,李总应该是清楚地了解到,孟沅也有办事不力而犯错的时候,他从聂经理的行为中更加明悟,这两个人打死都搓合不到一处去,因而息了请她加盟的念头,也就不再刻意亲切。
直到李总月底离开全有厂返回台湾,都再没有找过孟沅;就连借他还未还的那些书,李总也留话说,不必还了,就当临别赠礼吧。
这样也甚好,至少在李总那里,孟沅把所有关系都撇得干干净净。两家厂的生意保持着正常往来,李总走后,每次对账,孟沅只需要跟蔡小姐传真确认,再不用专门跑来跑去地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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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似乎一切风平浪静,所有人按步就班地工作与生活着。
阿文自那之后,果然信守承诺,再没让阿红进他的办公室,两个人有什么事情都只是关起房门来做,场面上,阿红若不是呆在他寝室里看录像打电动翻杂志睡懒觉,就是去二楼转悠,陪着阿文做事,也有时会呆在一楼几乎空置的成品仓库里织勾针,或者么,跑到隔壁零件库跟阿艳聊天吹牛。
总之,办公室里,阿红是绝足不进。
对于阿红上班闲散的状态,孟沅也装做暂时性失明,只要阿红准时打卡,她呆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不做什么,孟沅概不过问。
下了班之后,阿红有时会在小厨房自己煮夜宵吃,如果碰上了,孟沅顶多点头打招呼,东方缕则会像没事人一样,照样跟阿红谈笑,若是阿文出去应酬喝酒的话,说着说着,阿红就会邀请东方缕去阿文房间里,跟她一起看新租来的录像带;每每这种时候,孟沅就回自己寝室,继续看她的书,以及写她的信或随笔,而且会把耳机戴上,不让隔壁故意加大的音量影响到她。
东方缕很快就跟阿红恢复了“姐妹情深”的分享关系,但阿红只要看到孟沅,永远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淡脸色,孟沅既不在乎,亦不计较。场面上的礼貌尊重,她保持着,也就仅此而已。
又过了几天,孟沅就请假回到深圳,一呆就是四天,因为,美荃姐那里出了些事。
她根本没料到,杨美芸会直接把电话打到她这儿,“贝贝要麻烦你跑一趟市区去我姐家看看不要出什么事了。”芸豆在电话里十分焦急,爆豆般把那一大串话,断句都来不及,就一气倒了出来。孟沅忙劝她歇口气,慢慢说。
原来,从昨天晚上起,芸豆就一直联系不上美荃姐了,晚上打了四五通电话,从八点过打到十二点半,家里始终没有人听,第二天一早又打到设计院,美荃姐办公室里的人都说,没去上班也没请假,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自强姐夫又恰好在外地出差未归,也联系不上。到了中午,美荃姐仍是影踪全无,她一个怀孕近五个月的女子,在深圳又无亲无故,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芸豆当然急得跳脚。她也听姐夫说起过,姐姐上次产检,说是有一个什么指标不对劲,可姐姐又不肯去做羊水穿刺的复检,她担心姐姐,别是有什么隐疾,万一发作起来昏倒在家里,甚至碰上大出血,偏偏身边姐夫又没在,那可就摊上大事了。
孟沅安慰她不要急,自己马上就请假过去。一边拔腿就往二楼跑,她跟阿文不及细说,只说有要事要赶紧回深圳一趟。
一个小时一趟的中巴刚过去一辆,孟沅等不及,叫了辆摩托车直奔横岗,等赶到深圳美荃姐家门口,时间刚过三点半。
这一路上,她都在寻思,如果姐姐家里还没人应门,那她就得立刻再去趟设计院,虽说姐夫出差未归,但涂少斌她至少见过,怎么也得让他想法子寻出姐夫那边的宾馆电话,尽早让他回来;她又盘算,第一要务,还得先去找派出所,指派开锁匠开门进去瞧瞧,这才能确定是不是家里有事。
在美荃姐家门口按了许久门铃,里头没半点动静;孟沅于是打算去楼下公话亭,给美荃姐办公室再打一个电话,最后确认到底人是不是真失了踪。她刚转身往电梯口走,就看到电梯上来了,一个看起来年龄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走出电梯,手里执着一串钥匙,嘴里念叨着“151”,一边顺着门往下找。孟沅听她说的这个号码,应该就是美荃姐姐家的门牌。
她迎上前相询:“请问,您找杨美荃姐姐家吗?”
那女孩上下打量她,见她称谓亲近,料来是杨美荃的亲友,便点头道:“我是她同事田晨溪,帮她回来拿东西的。你是杨姐的妹妹?”
原来,美荃姐住进了医院。
孟沅隐约记起,上次本该美荃姐出差,就是面前这位田晨溪自告奋勇代她去的,看来,这是美荃姐办公室里关系最好的一位同事。
跟着田晨溪开门进房间,帮着收拾起一大包东西,又带上毛巾肥皂厕纸脸盆种种杂物,孟沅这才跟着田晨溪一起往医院去。途中方听她说起缘由:昨晚,美荃姐外出散步,顺便去买些日用品,没想到回来的半途上,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附近医院,急救之后,医生说没确诊病情,不让她离开,她自己也担心宝宝,加之本来就在这家医院产检建的档,所以就在观察病房里住了一晚;这第二天一早,又忙着做各项检查,等拖着身子把那些科室跑完,尤其是羊水穿刺,必须静坐休息至少两个钟头,等她想起请假这件事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又急忙打电话回办公室,田晨溪接到电话,于是这才去的医院。
除了羊水穿刺唐氏筛查的报告要两周后才有结果,美荃姐的其他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她昨晚晕倒倒不严重,医生说怀孕到0周左右的孕妇,产生这种晕厥也较为常见,加之美荃姐本来就有点低血糖,注意点营养跟补充铁质,身上备点糖块,切忌空腹,一般也不会有大碍;但美荃姐的身体状况,却必须要卧床休养,因为,医生检查出她患有先天的宫颈口松弛,就像一个口袋扎不紧,一旦胎儿发育到四个月朝上,分分钟随时有可能滑胎;要想保住孩子,她必须卧床,还得把脚垫高。
这诊断结果把美荃姐真吓住了,立刻听从医嘱,乖乖卧床,根本不敢下地。
听了医生的话,孟沅这后头三天,就都在医院陪着美荃姐,医院的饭菜不合姐姐胃口,这做饭煲汤包括抹身洗衣诸事,就全由她代劳,美荃姐见她忙里忙外,没有一句怨言,心下感动,对她谢了又谢,让孟沅觉得姐姐真是见外了,便安慰她道:“我在这儿没其他亲人,平日里就是姐姐跟姐夫念着我,这会子有机会帮着姐姐做点事,应该的。姐姐别放在心上。”
第二天,孟沅煲了浓浓的银耳鸽子汤送过去,这是她起早四点过就开火炖上,美荃姐一边喝汤,一边缓缓说道:“贝贝,真是辛苦你。我以前还不放心……不说了,是姐姐想歪了,你不怪姐姐吧?”
孟沅完全没听明白美荃姐在说什么。
有她在,田晨溪也就放心回去上班,顶多下班后过来坐一会儿,跟姐姐聊些山海经,解解厌气;姐夫倒是在得知消息后第三天就赶了回来,跟医生聊了许久,问了无数问题,这才搞清楚,这养胎只需要卧床静养就是,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不需要住院,免得医院环境嘈杂,孕妇反而休息不好。
于是美荃姐被接回家中,她得一直这么平躺在床上,直到孩子呱呱落地才得自由;姐夫通过同事介绍,找了一个熟人来家里照顾姐姐的饮食起居;这熟人是他同事的婶婶,住得不远,早上过来,晚上他下班到家才走,倒也方便。
见一切都安顿好了,孟沅这才返厂,走之前,美荃姐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咛,要她答应,务必每两周就要过来看看姐姐,来了就住家里,好生跟姐姐说说话,“不来的话,姐姐要生气的啊!”美荃姐作势板脸,直到她点了头,又向着姐夫安排道,“自强,下次贝贝过来,你要记得去买‘玛卡斯’的巧克力杏仁蛋糕回来,那家的味道最正宗了!可不许忘了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