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内只薄薄一页信纸,折了两折,东方缕展开只看了几眼,便“哎呀”一声,把这页纸丢在了桌子上,动作快得就跟那页纸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哎呀妈呀,这也太吓人了。”东方缕拍着胸口自我定神:“怎么惹上这些事儿?”
孟沅把手上的家书撂下,先去看被扔下的那页纸。
这是张极普通的信纸,任何一家邮局都可以买得到,灰白色纸面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准备五千块,今晚放到后山第一排第六个神龛里,否则斧头/帮几十位死难兄弟,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当心一点,不准耍花样。”纸的下半部份,还画了一个骷髅头,下面是两把交错的斧头,每把斧头都往下滴着血。
孟沅仔细看了两遍,这笔迹看起来像是男生写的,分做三排,字写得有大有小,张牙舞爪地丑,排列得忽上忽下,语句也不甚通畅。
那画功就更差了,骷髅头画得勉强还像,可那两把斧头却画得软趴趴地,若不是滴着血,怎么看都更像是两面飘扬的旗帜;害得孟沅几乎想改上两笔,把这两把斧头改得煞气些。
她把信摊在桌上,琢磨着这三排字,写这些字的人,笔力并不连贯,更像是故意想掩盖笔迹。
如果不是怕公安机关从笔迹里追查出书写者,那么就是怕自己或者东方缕认得出笔迹的线索;前者追查的范围面太大,可若是后者,那寄出这封信的人,则大有可能是她们认识的人。
“怎么办?”东方缕如临大敌,她缓过这口气,“我这就去叫阿文上来,这个事要他来做主,凭什么他是厂里最高领导,要让我们两个来担这种风险。”
“不用叫林经理吧?”孟沅阻止她下楼,“这些事情是该我们处理,他只管生产线上的事。”
“我可犯不着为厂里省这些钱,万一这伙人找上我,我一个女孩子不给吓死啊!”东方缕忧心重重,“我说孟沅,还是让阿文去处理。或者,写个传真给总经理,把这封信也一起传过去。”
“明显就是来骗钱的。不必理他。”孟沅道,“要是这样子就被吓着了,我们厂也别在安良混啦。”
“你不怕吗?”东方缕还是担心。“我都不敢出厂了。”
“有什么好怕的。”孟沅耻笑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你瞧这信写的,就这文法,只怕小学都没毕业,我要是他语文老师我得羞死。还几十位死难兄弟,我倒真想知道,这些死都死了的兄弟,怎么从坟墓里爬出来砍我。”
***
写完请款的传真发到台湾,中午吃饭的时候,孟沅到楼下,趁着所有工人都在,就把收到恐吓信这事情粗粗一说,她跟大家叮嘱,虽说这信是冲着她跟东方来的,大家还是需要多长个心眼,外出的话最好结伴,如果发觉有鬼祟的外人,务必注意,回厂也报告一声。钱呢,她肯定不会给,这些事情她不想招惹,可也不会怕到要死,该干嘛自然会干嘛;外头人别以为台庆厂管理方是两个女生,就当她们是纸糊的。厂里不会被人家一吓就乖乖就范,她相信自古邪不压正。
“我这个人胆子虽小,但硬骨头还有两根。”孟沅语气强硬地申明,“想搞什么事,我都奉陪。我就不信了,共/产/党领导下,还有黑社会的活路!要钱没有,要命更加不给。”
说这些话时,她拿眼睃着王国全,观察着他的反应。王国全的反应看似平静,但有一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像庞长元跟邵进兵,包括其他工人,都直楞楞地盯着她看,他们多半有些奇怪,平日里管理虽严但脾气一直很温和,连重话也难得说一句的孟小姐,怎么一下子又臭又硬了起来;唯有王国全,就只在她初下来时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说话期间,一直埋首刨饭,目光与她一直再无交集。
放完狠话,孟沅跟东方缕一起返回楼上,刚才宣布的功夫,东方缕白着脸,一句话都没发言,等上了楼,只有她们两人在时,孟沅跟东方缕说:“别担心,以后有什么外出的事情,我去办就是,你不用去。”
她说到做到,她下午就又独个人出去了一趟;在接下来的两周,所有外出的活,由她一手包揽。
还好,无风无浪,一直平安。
自那之后,孟沅的大胆,成为工人们谈论许久的话题。
***
阿文跟阿红是晚上才知道这桩事情的,孟沅跟东方缕把处理结果跟阿文/汇报,当时阿红就吓得变了脸色,紧紧拉住阿文的袖子,迭声追问:“那些人,会不会来找我们哟?阿文,你想想办法。还有,这几天晚上,你都不要出去,安全第一。”
阿文虽说也吓得不轻,但毕竟是男生,再说孟沅已经放了话,他也不好表现出太多的怯懦来;后来等东方缕跟阿红都没在跟前的功夫,召了孟沅过去,跟她说,如果实在搞不定,五千块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悄悄给了就是,他会亲自跟总经理去解释。
孟沅平静地告诉他:放心好了,她有分寸,不会危害到厂里,也不会影响到大家。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如果起了头,以后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敲诈勒索,这还是其一,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流传出去,那厂里的名声就坏定了,他们以后都别指望在这一片能抬起头来。
“这些人都是欺善怕恶,专挑软柿子捏。我们千万不可以示弱,越示弱,越有后患。一毛钱也不能给!”孟沅坚决地说。
阿文也知道,她分析得确有道理,也就不再多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话虽如此说,孟沅并不是个一味鲁莽的人。实际上她当天下午,就拿了那封信到乡派出所,找到当值的民警,把这情况交代清楚。当天晚上,治保跟联防队员在后山的指定交款处蹲守了至半夜,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经过,于是这事情就被当成一个骗钱的小伎俩,记录在案,若其他厂还有类似事情发生,再来并案合查。
敲诈者没有现身,这更让孟沅认为,厂里有内鬼,才会把她绝不会付钱的消息传递出去;自然不会有人来拿钱。
这件事后,孟沅为自己太早曝露出意图而有些儿后悔,这事其实没处理好,说不定换种方法,假装要付钱,再刻意让内鬼认为自己害怕,这样一来,或许可以引出黑手来逮住。
她纵然还算聪惠,毕竟经验不足,考虑得不够周全;碰上这种事,东方缕尚且退缩,能够不惧已算她高人一头,再来要求计算缜密,就实在难为她了。
***
接下来的十来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工人们正常开工,一应事务正常进行,眼见着出货期接近,生产线上一片繁忙景象,该加班仍旧加班,大家都忙碌,这批次两百六十台,只给了十五天时间,时间紧任务重,所有人都把全副精力扑在工作上,连东方缕都没提回宿舍陪男朋友的事。
敲诈事件,似乎无波无兴,安安稳稳地悄然过去。
中间只发生了两个小插曲,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头一件呢,认真点说应该是悬疑事件,上岗上线的话,可以称为“烛影斧声”,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能是杯弓蛇影,总之,只有怀疑而没有实证,而另一件,则给孟沅带了些小困扰。
头一件事,被称为“杯中疑案”。
孟沅跟东方缕两个人,每个人都置办了两个水杯,一个通常放在办公室里,宿舍里放着另一个,日常她们喝的水,都是自己在小厨房烧,因而暖水瓶也是一边一个。
孟沅的习惯,是每天早上起床监督早操前,头一件事先烧水,漱口洗脸灌满水瓶,这才下楼,等回来吃过早饭,还有时间看两页书,踩着钟点到办公室,把水杯洗净倒上新水,开始一天的工作。
东方缕的时间则比她自由得多,经常是过了八点才进写字楼,她起得晚,还要忙着化妆,反正打考勤这种事归行政管,也就是说,她们自己管自己,要放个水,那还不容易?
阿文发过话,早操一个人守就可以,他自己是绝对不会起床的,那就只能拜托给两位秘书核查人数;自从阿红进厂后,他能八点半到生产线上,已经算他很守时了;东方缕更是早早就给孟沅声明过,她什么都好说,就是不喜欢早上起床,偶尔几天还能应付,要她每天早起,她宁肯辞工。
“我们那儿都是九点以后才上班,哪有八点这么早的!”她抱怨,“几十年的生物钟,转不过来。”
听了这话,孟沅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掰着指头算给她听:几十年?那您老今年贵庚?
东方缕下巴一抬,真真假假地笑:“反正我比你大。”
其实孟沅也不喜欢早起,睡到自然醒是她的毕生梦想。无奈,无论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这个梦想都没有实现的机会,她只好自我安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罢了罢了,努力当只鸟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