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报关非常顺利，年关当前，不少工厂跟公司都已早早放了假，孟沅头一回感受到，原来海关的报关口岸竟可以如此空旷，连排队都不必，居然事情便告了结。

她搭车子回长城大厦，跟阿文事先约好，明天下午四点钟，他会来接。

早晨孟沅七点起床，打开房门就被眼前景象震住：客厅里四溅着碎玻璃渣，酒水滩淌一地不说，凳子也翻倒了四五张，桌面上狼藉着好些个外卖盒子，桌下面还洒了些骨头跟花生，活像是劫后余生的战场痕迹，孟沅没料到自己躲了之后，根本就没人收拾这烂摊子。

可能，昨晚阿红忙着照应阿文，她顾不上吧？

孟沅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盘子收进厨房水槽洗净，抹干净桌面，把桌子推到靠墙边，凳子依次叠起来，这才扫地拖地板。垃圾足足拾掇出两大袋来，她一会儿下楼就顺手扔掉。

墙面上余着许多溅痕，反正这墙壁已经呈白灰色，不仔细看也不甚明显，眼见着时间不够，孟沅也就没空再管它。

“这屋子以后也不归我住，若是住着的人都不上心，我也没那精神当杨白劳。”她下楼时跟自己叨叨。

回到长城大厦，她拿钥匙开门进去，门一被推开，孟沅就愣了几秒，她没想到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脸上皱纹密布，衣着朴素，穿着这个年代已少有人穿的粗棉布外衫；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里面的人显然比她还要局促，忙忙站起身来，搓着两手，三个人六眼相对，各自思忖。

还是孟沅反应得快些，她在脸上浮出一个笑容，微微探身问道：“你们……是阿周的父母吧？叔叔阿姨好。”这两人年纪虽显老，但从衣着气质上看得出，不像城里人，农村人每日里在田间劳作，日晒雨淋的，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刨口饭吃，辛苦艰难，比城里人容易出老态得多。

两位老人家还没说话，阿周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见到孟沅，她忙道：“沅姐，我爸我妈昨天刚过来，既然你回来了，我一会儿就把他们接到那边去住，我正在弄午饭，我们吃了就走。”

孟沅急忙制止她：“不用，我只是上来拿个东西，晚上我约了朋友，不回来睡。你让叔叔阿姨安心住着，我明天就要回厂里去。”

她跟两位老人寒暄两句，不敢多呆，怕他们心存惶恐；她告诉阿周，若有电话找她，就说约定的时间不变，她会准时回来拿行李。

下了楼，她去给美荃姐姐打电话，想着年前怎么也该去看看姐姐跟姐夫，结果是电话响了半天都无人接听，看来办公室里没人在。

她再打电话给姐夫，姐夫听她说回了深圳，马上就替她安排下今晚的约会，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跟你说，刚才你美荃姐还跟我通了电话，说等下就要出差，晚上不回来，我约了小涂一起去喝酒，你看巧不巧，刚好你就回来了，正好一起，你可别跟我说今晚没空！”

真是太巧了些，孟沅简直怀疑，这就是姐夫为了让他科室的那个涂少斌跟她见面，现找的借口。也罢，事不过三，姐夫已经第三次提出要让她去见那个人了，横竖有空，那就见一见，见完即闪，省得姐夫老是挂着这桩心事。

只不过，美荃姐若是晚上出差不在家，她就不好提出在姐姐家暂住一宿，瓜田李下，她懂得避嫌。长城大厦四号楼楼底的那家小旅馆，她打算住那里将就一晚。

姐夫约她晚上先一起吃饭，吃完饭再去见涂少斌。

吃饭的地点就在他们设计院旁边，隔了一条街，很家庭的一个小馆子，姐夫是个实在人，他说吃东西味道好，菜品弄得干净就行，环境装修那些，除了给菜多个涨价的理由之外，并没有其他价值。他见孟沅吃得开心，一点也不挑剔，不由得有些感慨：“你姐吧，最反对我来这种小馆子，说一看这种地方就没胃口。她喜欢吃那些外国菜，什么牛排沙拉，还有日本料理，一个盘子里只有那么一点点，摆得花里胡哨的，两只虾，或者几片黄瓜，拇指大的饭团卷，吃几十盘都吃不饱，心欠欠的，她还嫌弃我不上档次，唉，每回出去吃个饭，能吃出一顿气来。”

孟沅先把她面前的一盘生菜扫荡干净，这才接话：“姐夫，外国菜我也爱吃。不过姐姐现在得少吃那些生冷的，万一有寄生虫对宝宝不好，你得劝劝。”

“我哪儿劝得住？你姐那个倔脾气……来，贝贝，喝汤。”姐夫给她盛了一碗汤，正端过来，他的传呼机就响了起来。

“喔？家里的号码，你姐回来了？”姐夫连忙到外头去找公用电话回。一分钟之后，姐夫进来说，美荃姐也马上过来。

美荃姐来得很快，她坐了个出租车赶来，姐夫去迎她进来，呵护得小心周到，坐下前不仅掸了掸椅子，还把自己的外套折起来，给她垫在腰下，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还以为你晚上出差不回来，我们就在外头随便吃点。”姐夫问，“你吃了没？”

“饿着哪……回到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美荃姐吩咐老板，给她单做一碗生滚鱼片粥，不要放味精跟胡椒，配白灼芥兰。

“那个项目，田晨溪替我去了，她们都体谅我这个孕妇。你倒好，趁我不在，跑出来放敞！”美荃姐语带数落，“你巴不得我出差别回来，免得扰了你的夜生活？”她飞了孟沅一眼，“我说得对不对，贝贝？”

“哎呀，老婆大人，我哪敢过什么夜生活？”姐夫叫屈，“刚才就说过了嘛，还不是为了涂少斌这小子的事。”

“你少拿小涂当挡箭牌。自己想玩，趁我没在没人管是吧？”没待姐夫继续申辩，美荃姐眼光在桌上一扫，似笑非笑道：“你们就请人家贝贝吃这个？”

“这家的味道挺好，姐夫推荐的很不错呢。”孟沅帮着姐夫说话，这也算不上打马虎眼和稀泥，她是真觉得菜品做得不赖。

“档次太低了吧！咦，小涂呢？不是说约着小涂一起的吗？”她眼睛盯着姐夫，根本没有旁顾，就跟料定了刚才就餐的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第三者在场。

“约的八点，在前头那家咖啡厅。”姐夫解释道，“人家要回去换个衣服洗个澡，以示慎重。时间还有些，女孩子不能早去，得等一等再走。”他看表，还有半个钟头才到约定时间。

“好，呆会儿一起过去坐坐。”菜先上桌，鱼片粥也跟着上，姐夫巴巴地帮着美荃姐拿勺子搅着，想让粥凉得快一点，美荃姐则执起筷子，挟了一筷子芥兰放进嘴里，又支指姐夫到外头给她买份煎蛋烟肉三明治。

***

八点过五分，他们一行三人才到约定的咖啡厅。孟沅其实并不想迟到，她对于守时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打小她就接纳这个理念，守时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德，事涉尊重，无关其它。

但美荃姐夫妇都一再告诉她，男女初次约会，哪怕是这种最老土的相亲，女孩子也应该晚到一小会儿以示矜贵，男生等一等怕什么，这是他们必修的功课。

美荃姐这样教她：“现在就是要让他们学会侍候，免得养刁了，以后不好收拾。”

姐夫忙忙地响应，“是的是的，新三从四德我会背，对老婆出门要跟从、命令要服从、错了也要盲从，至于四得，那是老婆外妆要等得、生日要记得、花钱要舍得、打骂要忍得。这是我家的最高指示。”

美荃姐很满意自己的“教育成果”。只是孟沅假装落后两步，埋下头去，偷偷笑了一回。

这家咖啡厅的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咖啡厅，“上善”这两个字，倒更像是一家茶楼，甚至是一座清修的禅院。咖啡厅的装饰介乎中式跟西式之间，中式的雕花隔断里，放置的是西式的沙发与深色橡木矮桌，斜铺着绿白格子台布；墙面上挂着的应该是油画，却又画的是中国的戏剧人物造型；头顶上是中式纱灯，桌面上摆放着却是欧式复古的铁艺烛台。这种混搭的风格，孟沅看着觉得新鲜怪趣。

他们刚走进大门，服务小姐还没上前招呼，已经有人从一张沙发上站起来，西服笔挺，正向着这边挥手，姐夫看了一眼，向美荃姐笑道：“看人家挺精神的吧，你还老说人家丑，小涂样子普通，但绝对不算丑。”

这位涂少斌先生，很会选位置，他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视线很开阔，大门口来人可以一览无遗，而且如果话不投机的话，两个人还可以一起望向窗外，假装观看风景与往来行人，不至于相对尴尬沉默。

姐夫帮两个人互相引荐，然后对方就殷勤地询问孟沅喝什么，孟沅只喝过一种咖啡，她叫了万年不变的这一款“卡布奇诺”；待问到美荃姐夫妇的需求时，美荃姐抿嘴一笑：“人已经介绍过，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俩慢慢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