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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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话的功夫”往往过得最快。三个人聊得开心,不觉就晚了,小眉平日里纯属夜猫子一个,到了晚上就精神十足,可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是头一个打起呵欠来;杯中茶味早已淡了,只余了一点幽然的花香气,小眉看着似乎谈性尤浓的小丁,便直接下了逐客令:“你明天不上班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丁不必看表,光看看小眉的倦色,便知时候已然不早。孟沅撇了一眼挂钟,惊诧道:“咦?快十一点了?我还当只得九点过呢?”

小丁原本打算邀孟沅去他那儿品茶。因为他新近才买了一辆很不错的摩托车,本田的CG15型号,日本原装,好不容易才通过朋友弄到手。他自己一直是个机车爱好者,尤其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着车出去横冲直撞一番,那种高速冲击下的飞扬与生命在握的豪情,便全展现在那一瞬间了。

人在白天的时候往往是萎缩的,因为逼迫自己伪装,去适应生存,就必须萎缩自己独特的个性,转而追求一种被大众都认可的共性:谦恭甚至卑微;而到了夜里,释放了面具的空间下,人便最容易展现出真实的一面来。特别是在悄无人声的静夜,成为发泄自我与平衡自我的最佳时机。

一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当他在白天的社会里,压抑着真实的个性而为求得别人的赞同,为求得一口茶饭,为拼命往上奔跑时,往往必须去扮演自己并不喜欢的那个角色,那种环境下,生存,以及如何才能生存得更好,是首要目标。

若是不能成为呼风唤雨的风雨人物——当然,这种人物始终只是金字塔尖中的少数,他便只能选择让自己去适应社会,成为社会需要他成为的那种人。任何一个位置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唯一不同的是,位置越高,代价往往越大。

作为一家大公司的销售部副总监,而且被老板赏识,成为最有潜质的总监及副总经理的候选人之一,他一定得在白天拼命地工作,工作得比别的职员都更卖力才行。要搏取老板的重视与信任,必须要放弃一些私人的时间与空间,同时也不得不在心里隐藏下许多事情,没有一个老板会真正喜欢与他顶真的下属,在事实上,也没有一个老板真正喜欢违逆他心意的职员,何况,做销售部的人,在面对客户的时候,永远只能去挑起客户的“需求”与“喜乐”,自己有立场吗?也许唯一的立场,就是公司的利益,个人荣辱只能冀望用金钱来补偿。这种环境下,许多时间里,必要的虚伪确是最好的处世哲学。小丁能够在他年青的二十八岁、仅仅毕业三年就荣升到销售副总监的位子,除开他的努力与机遇,也确有那么一些处世上应有的圆滑在里面。

然而笑脸逢迎终究是让人在心理上不快的,忖度别人的喜恶,常常扭曲自己的真实心意,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件愉悦的事情,所以,他爱上的是飞车,一种速度与豪情的碰撞——人凭借着自己的技术、胆魄与意志,控制着一架从冰冷到沸腾的机器,精确地走出一圈轨迹,完全按照自己的设计。而停下来之后,发觉自己毫发无伤,便会生出一种强大的成就感,驾驭自己的,也是自己驾驭的。他不是不知道会有危险性,但人车合一的境界,是他所选择的发泄方式。每个人都需要发泄,不同的是,一些人选择纵酒、吵闹、斗殴,以伤害别人的方式;一些人选择倾诉、哭泣、尖叫,以安慰自己的方式,而小丁,选择游走在生死边缘。

这种选择并不理性,他的理性已经消耗在了事业上面,对于自我,他选择些许的放纵。

今晚,他并没有机会开口找孟沅一起出去,小眉一直在旁边,先不论若撇开她不理,于情于礼上都不合适,光就孟沅的脾性来说,也是绝无可能。三个人聊天倒也融洽,不知不觉间,他几乎连原来的目的也要忘掉了。

喝完杯中的余茶,小丁起身向她们俩告辞,小眉自己转去房间,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说:“小卿你送下他吧,我可懒得理你们了。”

孟沅送他到门口,正想道别,但小丁忽然埋头在她耳边悄悄道:“送我下去好不好?”

声音太温柔,让她无从拒绝,而且在礼貌上,她多送几步路也是应该,何况,刚才小丁提到他的新车时,她正心庠庠地想去看一看呢。于是她很爽快地说:“好。”

***

车就停在正对着电梯口的地方,一出电梯门,孟沅便见到了它,果然新崭崭的,红色的车身,在月光下也耀眼。孟沅紧走两步过去,用手摸了摸弹性颇佳的座垫,以在手把上虚转了一圈,再去像懂行一般敲敲外壳,“崩崩”地闷响声。她看了看里程表,才跑了不到两百公里,她夸奖说:“这车真不错,跑起来一定很过瘾吧?”

却没有听到答话。她扭过头,见小丁正埋首在车后面的工具箱里,想是在找头盔,可头盔不正明晃晃地挂在车子右边的把手上吗?她笑笑,心想他还真是冒失,谁说做销售的都是心细如发的?一面就取下头盔,递将过去:“老兄,头盔在这里!”

后箱盒放了下来,露出小丁的脸来,在月光下有点古怪,他左手接过头盔,却将右手伸到她面前,手中是一个用包装纸密密包着的长方形盒子,扁扁的,里面像是一本书。包装纸的颜色是浅粉色的,很娇嫩的色彩,上面印着一些盘旋飞舞的彩条,穿插着许多颗大大小小的桃心。很幼稚很卡通的包装纸,包得方正,斜角上还有一朵明黄色的彩带花。孟沅接过来,有点意外却也有点小欣喜:“给我的?”

“是啊。你的荔枝节礼物——忘了拿小眉那一份,所以不好意思拿上去。”

后面的话是顿了一顿方才说的,这叫孟沅有点疑心,是忘了拿,还是根本忘了买?

“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是白色的,浮凸着极淡的花纹,是若有若无的缠枝并蒂莲纹,不细看根本不觉得。再打开来,便见到一个相框,黑色的框架底子上,镶嵌着墨绿色的祥云图案,古朴风雅的风格。云纹都用金边描着,不是那种夺目的金色,翻作古铜的色调,将原本沉沉的绿和黑,都衬得高贵而神秘。相框中有一张黑白的照片,是两个拥着的说悄悄话的小孩子,小男孩的嘴凑在小女孩的耳边,小女孩分享着他的秘密,笑得十分甜美可爱。

孟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件礼物。见她露出欢喜的神情,小丁也很高兴,他好像已经忘掉了自己一分钟前刚刚说过的话,张口就说:“我一下班就跑到天虹去挑的,足足挑了一个钟头,所以才来得这么晚。”

那么的确是原本就没将小眉计算在内了。孟沅却也没有再去多想他这句顾此失彼、前后矛盾的话,她把礼物抱在胸前,很结实的感觉,潜意识中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不稳妥,到底为什么却说不上来,她不愿意去分析,这种善意的背后,还有什么隐喻。收了别人的礼物,至少总该谢一声的,她向他道:“那,谢谢你了。”

小丁“砰”地一声,关上了工具箱盖,他把头盔挂回车前的手把上:“不必谢了,陪我去打个长途。”

“打电话,这么晚了,给谁啊?”

“给我妈,该问候她老人家一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嘛,荔枝节也是节呀!”小丁的声音里有着戏谑的口吻,“再说,我有件顶重要的事,要向她老人家汇报。”他顺手一拖她的手,“来。”

孟沅被他拖过去时,只迟疑了两三秒钟,她轻轻地挣开来,装作很自然地样子去指远处,口中说:“嗯……电话亭在那边,打长途很方便的。”自己抢着就往那个方向跑去。小丁微微叹了口气,这才举步跟上。

电话亭就在对面楼的楼角下,只有两三部话机,一个老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一本很旧的书,书脊书面都翻烂了,用透明胶粘着。老者打了个呵欠,合上书准备收摊。见孟沅跑过来,也不忙收摊了,问了句:“要打电话?”

小丁拿起一部话机,一口气按了好多个键,然后听到他说:“妈妈,是我。”用的是方言。

虽然孟沅基本上听不懂客家话,但她还是向旁边挪开去好几步路,她总觉得,站在人家旁边听人家讲电话,总有点偷听人家隐私的嫌疑,至少,是不礼貌的。她抬头去看月亮,月亮几乎成满月了,如银盆般白亮,外圈仿佛带着光晕,农历差不多要十五了吧?她的手指在怀中抱着的相框上轻轻滑过,忽而有一点点伤感。她这时正对着楼下的花圃,花丛里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开得饱满,使人觉得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她缓缓踱过去,夜风中,清香或许闻不到,但在感觉上有。

打电话的人原不该分心的,但小丁恰恰是个例外,他见孟沅倒走得远了,连话筒也不及捂,直接就向她大叫过去:“阿沅?”

“什么事?”孟沅赶快跑回来,她以为小丁跟那守电话的老者起了一点冲突,忙过来排解。

“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叫阿沅。”小丁顾不上理她,向着话筒里解释道,也许刚才他妈妈正在追问他大叫的那个名字。

奇怪的是,她听到他这时讲的是普通话,不标准,夹了许多白话的词语,普通话和白话,她都听得懂。

“阿沅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长得也漂亮。”他不紧不慢地向她瞄过来一眼,口气里有点紧张,目光却很温柔,“她人很聪明,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事,是啊,妈,她是很—很讨人喜欢的。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我也想啊,正找机会呢……妈,你想跟她说句话吗?”他将话筒递到她面前:“阿沅,我妈想跟你聊两句。”

孟沅立刻紧张了起来,她接过话筒的一瞬间,心里头很是茫然,不知道该跟小丁的妈妈聊些什么。“伯母,你好,我是阿沅。”她猜小丁的妈妈听白话应该不会太吃力,她用的是白话,但她讲得并不标准,也能一字一句地慢慢说。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虽说是有着浓重口音的白话,她却在忽然之间觉得那声音很亲切。电话线那头联着的,仿佛不是潮安,而是她爱着的家乡成都,轻言细语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全部都是妈妈关切的话语:好吗?顺心吗?平安吗?快乐吗?她握着话筒,一时之间不能移动,不能思想,是的,伯母;好的,伯母。——是的,妈妈;好的,妈妈……

她听到在说:“有空跟阿丁一块儿回来,我很想早点看看你。”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家的感情,用尽量平稳的音调说:“好的,伯母,我有机会的话一定去看望您老人家。祝您身体健康。”她把话筒还给小丁,俩母子一定还有好多的体已话要说,她没有理由占用那要宝贵的电话线。

小丁的神情很快活,他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记得你答应了我妈的喔。”接过话筒再讲下去,又换成客家话了,她听不懂,习惯性地想站开些——更是因为想家的冲动,被这根电话线吊在了那里,左右撩拨着。她需要一个人跑开,来化解掉突出其来的强烈的乡愁。

小丁这回没有只顾他自己讲话,他用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了她的手,或者说,是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情绪很快地被转移了,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手被小丁握着。她没有去想是有心或是无意。她把刚才放在话机旁的相框拿起来,飞快地交到他手中:“帮我拿一下。”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接过,于是她跑开了,一边说:“我去买两瓶水来,渴死了——你要不要?”

卖冷饮的小店只有一家还开着门,隔得很远,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快步跑开,背影翩若惊鸿,他只来得及握紧那个相框。

电梯口的灯光下,来来回回有一群忙碌的工人,抬着很多的家俱,装上一辆停泊在一旁的大卡车上,又是一家人要搬走了,想是觉得白天太热,所以才选在了清凉的晚上。人群就是这么一拔来一拔走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又在另一个时间里,突然消失。人往往连了解自己的时间都不够,又哪里有更多余的时间去关心邻居——这个世界上,来来往往的人有那么多,经常,擦身而过,便已经是一生了。

远远望过去,小丁还在讲电话,他或许会分心注视她,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忽然之间,孟沅感受到了不安稳,随之而来的,便是浓得怎么也化不开的困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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