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橘黄色，从头顶洒落，漫布在四周，这应该是一种暖色调，于是这秋夜里的路灯光下，便平白有一种安静的力量，使人醺醺于一种慵懒，只是这般痴痴地凝望，茫然地无识无觉，与现实脱开了联系，思维短路在遥远的过去。

这种感觉应该带着温暖，但绝非愉快，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温暖，是夕阳落日反射在晚霞上的，最后也要消散的一绺光芒——明知后头将迎来的，是漫长冬夜。

远处传来机车的巨大轰鸣，她置若未闻。

只有在这样的境地里，孟沅方能纵容自己的回忆，将那些温柔并残酷，一点一点地剥离。

伸开自己的左手，在路灯下轻轻摆动，她侧头看着小指上的那杯银戒，若有若无，不会迷人眼的一圈微光。

就算在跟小丁相处的这一段时日里，这戒指她也不曾离过身；就跟脖子上戴着的玉扣一样，纵然曾经全盘锁住那段揪心的感情，似乎已忘却，但在潜意识里，她的心，再也没有交付过。

是自己对不起小丁，枉费了他的好意，但是，无法补偿给他。只能给予他真心的祝福，希望那个叫吕玮的女孩，能够是他的好伴侣。像小丁这样的人，应该有一个纯洁的好女孩，去当他的贤妻，去做他孩子的良母，给他全部的爱与关心，让他可以毫不畏惧地，在商场上放心搏杀，开创他自己的自由世界，享受他所有的人生。

自己，担不起那个角色。

孟沅始终无法解释得清晰明白：为何饶不过自己？为何还不肯重生？

只是因为：那颗破碎掉的真心，还没有长出来。

她太过清楚地知道，在没有完全地与旧日告别之前，自己是不能够有新一章的。她常常可以看到眼前那一张巨网，密密地刻满了“回忆”二字，网住羸弱的身躯，连挣扎也乏力，而且自己竟然预知，挣扎的惘然与枉然。

身未老，心已淡；心纵伤，身不灭。

一声短促的刹车声将她从恍惚中惊醒，一道阴影挡住手上那点微弱的反射；她把眼神从自己的手上转开，移到面前罩着的阴影上。

“Hi，Jane，Nicetomeetyou.Ho’severythinggoing?”（在这儿碰到你了，最近如何？）

熟悉的声音，上扬的语调，一如住日的轻佻放肆，孟沅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人，Mars一脚支地，骑着他那辆巨大的黑色摩托，再仔细看，好像这车不是他以前的那辆，车身上绘着金色花纹，一路缠绕蔓延。

那张脸还是跟记忆中一样英俊，甚至还要英俊些。Mars身上是一件深蓝色短皮夹克，缀着流苏，牛仔裤上两侧装饰着尖利的金色铆钉，高帮的摩托靴扎住裤腿，孟沅想起上次跟小丁逛商场时，曾见他对一双专业的摩托靴爱不释手，可惜他穿的那个码子已经卖断了，他还说，要不改天带她去中英街逛逛，说不定那里买得到。

她当时还想过，小丁那么喜欢，过两天自己就再去那商场看一回，如果有了货，就买下来送给他；或者么，直接托了小眉的男朋友去香港买，可后来一忙乎，就把这事情给全盘忘记了。

这么一回想，她就觉得自己对小丁，是真的不够在乎。

“上两回交租，听我妈说，是你们公司另一个小女孩来交的，怎么，不至于是在躲我吧？”他笑嘻嘻地询问，“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你下来看风景？还是说，在等你那传说中的男朋友来接你？”

Mars那种玩笑的口吻，让孟沅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很久了呢，还是在装模作样套她的话。两者都有可能，所以她只是简短地回答：“我路过这里。我早就辞职了。”

“难怪，上回我碰到宽哥，问起你，他说不清楚，匆匆忙忙就走了。我还就奇了怪，他是你老板，怎么就不清楚呢，原来如此啊！”

见提到严以宽，孟沅便不愿意接这话，她没吱声。

“你那个男朋友，到底什么样的，介绍我见见？”Mars话风一转，又扯到这个上头，“我好奇得很，上次William问我们有没有关系，我说没有，他说听他朋友Mike说的，你没男朋友的，结果他来约你吧，你又说你有，哎，到底你是有呢？还是没有？”

William是黄子文的英文名字，他上回告诉过她，他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叫他英文名，总觉得身为中国人，不伦不类的，只不过圈子里都这样，他只得随大流。

“关你什么事？”孟沅冷言。

“还是这副脾气，架子摆得十足。”Mars倒也不生气，“我就是好奇问问，你爱说不说。反正吧，我跟William打过预防针，像我这么出色的，你都没放在眼里，他那号的多半没戏，他还不信了，偏要来招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俯低身来，凑近孟沅耳边，装得神神秘秘的样子：“我想吧，William肯定以为他分析得有道理，像我这样的，太耀眼了，你觉得拿捏不住，说不定他那样一般般的，你还肯了呢。”说完这两句，居然自己呵呵笑了起来，自以为很Humour（幽默）。

孟沅差点没把那个“滚”字说出口，他那自我感觉，不是一般地良好，而是水漫金山。但她略一转念，便换过一种口吻，说：“我的确对绣花枕头没兴趣，不过黄子文跟麦仟这种朋友，至少段位相当。”

Mars毫不介意她的贬低，这家伙自信心向来爆棚，他拍拍自己的后座，发出邀请：“好了，你损我也不是头一回，很久没跟你一起飚过车了，有没有兴趣去跑一趟？”他指着自己的新车，炫耀道：“才改装过的，Scrambler欧式复古，比美式的Tracker更有特色。走，带你感受一下？”

孟沅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她也需要一些速度与激/情，来发泄自己的胸中的暗涌，不然的话，她觉得自己老是强行压制，会不会某一天，把自己闷到爆炸。

Mars去后箱找出头盔来，亲手给她戴好，他动作倒快，孟沅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弄好，还顺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跨上车，说：“Let’sgo.”

孟沅把自己的包挂到胸前，跳上后座，Mars把背往后挺了挺，咧嘴笑道：“抱紧。”

“别忘了，我带着刺猬。”她毫不示弱地回击，“你那一套，还是留着骗其他小女生。”

“今天带你跑条新路，可以上七十码。”

“才七十？上回我都跑过一百。”孟沅嘲讽道，“还好意思显摆，说是改装车！”

“一听就知道你不懂，我说的是七十码。”Mars对她的无知大加鞭挞：“Baby，码是英式单位，七十码，合我们这儿一百一十公里朝上。”

“那你就好好跑，少闹那些花花肠子。”孟沅并不会跟他客气，“我告诉你，如果不当心把我给摔了，我至少找你要一幢房子当赔偿金。”

“可以啊，不就一幢房子嘛，我赔。”Mars发动了车子，“连我一起赔给你，行了吧？”

“免了，我只要房子不要人。”孟沅的回答丝毫不留情面，“你不值钱。”

Mars大笑了起来，“youhaveagoodsenseofhumor.”（你真幽默！）

***

车子还没跑出五十米，迎头就被堵上，另一辆摩托车直愣愣地，径直横在他们面前。

小丁的脸色苍白，他摘掉头盔，盯往这边车上的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那眼神，让孟沅担心不已，那是种混合了伤心、惊讶与愤怒的眼神。如果他这个时候手上有把刀的话，孟沅甚至猜测，他会不会直接给Mars或者自己一刀。

Mars当然不认识小丁，他对着这个中途莫名其妙杀出来的家伙吼了一句：Areyouinhigh?Outofyoumind！（你有病啊！疯了吧！）这不满肯定非常强烈。幸亏他只是刚刚加速，若是在高速行驶中给别人这么横向一插，那多半就是当场车翻人伤的惨剧，这家伙拿这种自杀型行为出来，不是嗑了药就是失去理智了，难道，是故意来挑事的？

他注意到面前这个人满怀愤怒的目光，也不是完全对着他，更多是越过他的身后，久经沙场的Mars立刻意识到关键所在，他侧头问孟沅：“Isthisoneyouareaitingfor？yourfriend?”（这是你等的人么？你朋友？），尾音轻扬。

“Boyfriend！”小丁立刻回答，他咬字清晰、声音嘹亮地说出这个单词。

喔？原来这个就是Jane一直没出现的男朋友？Mars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丁，看起来也只是一般般嘛，模样就算比William长得好些，可若拿自己当标准，这小子就明显不行；那车子也就是一辆普通的日本车，应该是原装的，但原装的又如何，价位跟自己的“爱马”比起来还是要差至少两级。

总之，貌是不如自己，也应该不会比自己更有财，难道，能让Jane看上的，是这小子的“才”不成？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小子有哪一点出众之处。

Jane到底稀罕他哪一点？Mars把小丁又从头到脚看了一回，他似乎更加坚信了自己刚才的那个判断，大概还是因为自己太闪耀的缘故，所以嘛，Jane这种普通的，难怪会不自信。

他有些洋洋自得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