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跟小眉联床夜话,唧唧咕咕说到凌晨。小眉送了我一根银项链,蛇骨纹的,挽作四圈,最长的那圈挂过胸口,最短的那圈则贴着脖颈,每圈上都零碎穿着扁圆的银珠,莹光重叠闪耀,极是精致美丽,我爱不释手。
“怎么样?我肯定比你家宽哥懂你心思。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皎皎流素光,顶多差强一二。”她亲手给我戴上,推到镜子面前,说,“配条湛蓝的连衣裙,头发披下来,活脱脱一个凌波仙子天上来。”
我当场拍她马屁:“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眉也。”
“对了,他生日送你的什么?”小眉边问边拿出一个首饰盒给我看,“这是我过生日时,阿志送我的,4K镶宝石金镯子,你瞧瞧这花色这样式,整个一暴发户款,还重,完全不合我心意。他呀,只会选贵的,不会选对的。”
小眉嘴上嫌弃,可那神情还是欢喜,再俗气,也是赵德志亲自选的;我也知道,严总这个人向来不愿花心思选礼物,他总觉得给钱更便当;生日那天,他肯亲手做碗面条给我,于我已是满足。
但我回应小眉的却是:“金表,一样俗不可耐。我都不愿意戴。”
然后我们俩个相顾而笑,小眉是真觉得这事情滑稽可笑,我则是凭这这笑掩藏着疑心。
只是忽然间,我有些捉摸不定,他是真的因为了解我,知道那碗面条的意义大过礼物;还是说,他觉得已经没必要费心为我挑选礼物,随随便便煮个面就能打发我?
越想越分不清,我又头疼起来。
***
周一刚上班,小渝姐就打电话给我,她说,要跟我一起去看看装修现场。
昨天晚上,我在小眉家接到严总的传呼,忙回他电话,他告诉我:“新办公室装修这块,庭渝会来帮你盯着,她有经验,反正她现在有空,我请了她帮下忙;环安的财务事宜,你也交给她,有些外地业务她去处理,免得事到临头,又要到你这边多绕一圈。”
对于公司的商业安排,我完全言听计从。严总问明目前旭日账上余额,知道有八十多万,就让我转七十万到环安公司的账上,我说没问题,上班就去办,办好了就把环安公司的那些财务凭证统统转交给小渝姐。
“沅沅,新公司最近业务开展了,我是怕你没空,才让庭渝帮一下的。”他似乎有些底气不足,想跟我解释这番财务转移的原因,但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些,或者换而言之,我彻头彻尾就不愿去想,他做这些事情,有任何想避开我、不欲为我知晓的原因。
他提起环安的业务,我就想起小眉昨天交代的事来,忙原封原样地转达,他听后回复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这些事你不用操心,阿志跟小眉那边我会协调,你不必搀合进来。”
话既已带到,以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风格,我相信他会很快处理好,也就不复赘言。
我约好小渝姐下午见,把新的办公室地址告诉她,在那边碰面;然后,我就去银行先办转账事宜,待会儿弄好了回来,我关上房门,还得把环安的财务资料整理出清单来,这才好跟小渝姐做交接工作。
我们俩下午在工地碰面,那里边刚把分割空间的轻钢龙骨搭好,正在走线,又是电锯又是锤打声,尖锐刺耳,吵得人脑仁痛,小渝姐直呼受不了。我把现场的工程经理介绍给了小渝姐,那经理就在这一片嘈杂声里,简单介绍了施工方案跟进度情况,小渝姐略走了一圈,问了两句,就招呼我赶紧闪人。
于是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我们俩个就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做着交接。她请我喝港式丝袜奶茶,还叫了一碟提拉米苏跟一份香蕉船,我说还是我掏钱吧,哪能叫她请客?她笑道:“哪用我们掏钱,这是为公事。我会找严哥报销,你不管。”
装修合同、报价清单、设计图纸……这些工程上的资料先列表交出,然后我把银行进账凭证、单据、现金流水账、公章财务章法人章……一应财务资料也交给了小渝姐,交完之后我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少了好多事,我乐得轻松。”
小渝姐没料到我不仅半点不快都没有,还挺放松的,她试探着问:“我接这些,你没多想吧?”
“多想什么?”我矢口否认,“活少干一半,工钱一样,我还要想哪样?”
“我就只是暂时帮严哥管一管,以后肯定还是要交还给你的。”她言道。
“最好别交还我。”我跟她说笑,“你别说,账上明摆着这么多钱,开张支票就能取走,搞得我整天心痒痒,真想哪天把钱取了就跑路……宽哥这是在考验我共产党员的觉悟哪!”我扮怪相,挤眉弄眼地,“我不是党员,也经受不起多少考验,我这人革命意志不坚定。”
小渝姐似乎不太相信我是真的无所谓,她观察了好几眼,这才伸手过来拧我的鬼脸,“你呀,嘴刁心老实。严哥肯把全部身家交给你管,就是信得过你。”
听她这样说,我舀了一大勺提拉米苏,高兴地送进嘴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忽然变得无所事事了起来。那边公司的事情不再需要我分心,而这边,王涵接手了库管工作,我协同她盘了两天库,把所有仓库报表跟库存数目对应清楚,她很快就搞明白了流程,可以独力应付收发货跟进出库事宜。
这下子,除了跑跑银行做做票据,常规行政事务也不多,我的工作异常轻松,居然可以在上班时间,躲在财务室里,偷偷看完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即便这是本深奥的哲学书,能够促使人们深思生活中一切普遍而基本问题的性质与规律,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很是不务正业,于是就强迫自己去背英语单词,还把我带去的唯一的一本英语应用文课本,从书架的角落里翻找出来,复习那些句型。
这几天见小渝姐的次数明显变多,基本上隔天她就会约我出去,不是跟我讨论公司进门那处形象墙的材质变更,就是跟我商量办公家俱的款式,还刨根究底地追问我喜欢的植物,说是办公室里一定要有很多绿色植物,才显得生机勃勃。只是我对于植物一问摇头三不知,除了认识发财树,其他植物一概都觉得差不多,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来。
她喜欢拖着我坐在不同的咖啡馆里,品尝着各式各样的奶茶或咖啡,对每家的口味品头论足一番,总之跟我说废话的时间,远远多于说正事。
“快四年没上过班,都不晓得怎么工作了。”她伸懒腰,笑道:“也只有帮严哥弄一下,我厂子里都没我位置了。我老公说,他后来请的那个财务经理,把什么账目都摆得一清二楚的,根本不用我操/心,我只用看每个月存折上增加的数字就成。”
小渝姐还时不时拉我去逛街,说是逛街,其实也是陪她四处考察各商圈的环境及人车流量,特别是皮具市场,还拍下不少潮流女鞋款式的照片,她说竟仁哥想新开一家厂,自创品牌,专门做女鞋批发。
“严哥也想一起做。要不我跟他说,把你要过来帮我管厂?”她怂恿我挑战新难度。
我对于工厂管理更是毫无经验,凭我的资历,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可接不下来。
“谢了,小渝姐,我做办公室行政还马马虎虎,工厂的事完全两眼一抹黑,可不敢给你们添乱。”我谢绝。
她其实也就随口一说而已,并不认真。
***
如果说,我的工作只有跟小渝姐在一起时,才会有一点小浪花泛起的话,那生活就比工作更加乏味,因为,我已经有六七天没有见过严总了。
他一直没有再来办公室,只在上班时间给我打过两回电话,全是交代公司事宜,找阿德倒有三次。他跟我交待公事的语气是如此正常而严肃,而且又是当着众人,我根本没有机会说私房话儿。有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他,他敷衍了两句就说有事,好像我很耽误他正事一般,甚至我觉得他的语气透露着与我说话的疲倦与厌烦。
还有一天我外出,明明我在斑马线上正常过街,一个冒失鬼撞过来,他不仅不道歉还骂我不长眼睛,我虽不会与他对骂,被狗咬总不会去回咬狗吧?但回来后看看腿上的瘀青,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就想打电话跟他诉苦,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他问我什么事,那种冷淡的口气,让我把满腔委屈都咽下了喉咙。他说,他明天一早要出差,去青岛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影视交流会,这几天都不要找他。
挂了机,我有些走神。我在想,如果不是我找他的话,那么,他是根本没打算“通知”我他的行踪。
我,是越来越从他生活里淡出了么?
离了我,他的生活仍然有滋有味——说不定,还更有滋味些。
但回忆起生日那天的那碗面条,分明他还是在乎我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他这样忽冷忽热、时疏时近,到底是为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