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我仍旧窝在小眉那里,没有去上班,虽说小眉家的电话是新装的,或许严总还不知道号码,可我的传呼机也始终没有响过,他的人影,更是没现过。
我等得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他这是什么意思,不闻不问?我只是他的一味调剂品么?还是如小眉昨晚分析的那样,一个被落定套牢的人,再怎么翻动,也逃不开五指山。
我想得头痛欲裂,仍旧想不通。我以为,我找到的是一个良人。只是,这个良人,首先是一个男人。
男人一样是人,坚强背后,一样有悲哀与恐惧。
男人的悲哀,在于社会竞争的鲜血淋漓与竞争面具下的道貌岸然,在于遍寻知己却四处刀峰步步艰险,随时置身于漩涡中心成为矛盾焦点;在于身边所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显贵俗人在不合理世态下的忘乎所以;在于所有亲人朋友的过高要求与幻想破灭后的无能为力的伤痛;在于选择做自己与做别人尊敬爱戴至少要畏惧的那个人之间的两者皆错;在于得到后不需要与需要的永得不到的夹缝中的错失……
男人有太多的悲哀,却无法形诸于色,诉诸于人,男人都必须备一个坚强的铁面具。男人的脊梁必须支撑起整个背上的世界,却常常,支撑不起自己的心。
我有些明白了过来,在男人的假面具戴久了之后,就揭不下来了,即便揭了下来,也只会给我看到另一付血淋淋面目全非的真实的溃疮,血肉之躯,挡不住的。
只求一个不肯在我面前戴面具的男人,真心待他,亦希望他,真心待我。
难道是我妄想?
难道这个男人给我展示的,也是一张假面?
但我就有点不太懂了,怎么男人的假面具如此精致,男人的戏剧细胞如此发达,男人的思维如此地决然,说揭就揭,说变就变,说断就断?
喔,是我忘了,原本古希腊的戏剧里是没有女角的,古罗马的也没有,欧洲的也没有,直至解放前的中国也没有!戏剧原本就是男人们的事业,从古至今,不过是从方寸之地的舞台,越演越扩张,直至成为整场人生、整个世界。
这世界五彩斑斓又光怪陆离,蠢蠢而动,像足五毒聚集的瓮,瓮中惨烈撕杀,弱肉强食。
周六我赌气既没去上班,也没有请假,这预演的失踪,没有引起丝毫震动;别说震动了,连涟漪都不曾有过,电话与传呼统统静谧,门铃一天都为我默哀。
客厅朝外的窗外大开着,偶有人影经过,绝无驻足之意。电视机闪烁的影音让我心烦意乱,我看了好几个钟头,却完全不知道在演些什么。中午小眉公司包工作餐,她不回来,我连给自己煮一碗面条的情绪都欠奉。
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我靠着那只大熊,手里握着笔,将这几日所想,化作一阙《钗头凤》,这词一气呵成,只字未改:
声难歇,更易漏,纱窗风雨红颜袖。潇湘斜,烛影灭,素手霓裳,亲枕彩衣,总难裂。
心悲秋,人添瘦,狐裘难耐寒意透。院深静,泪空流,辗转计量:你若无情,我便休!
我命之曰,疑。这是我的疑惑、疑虑、疑心。
***
周日一早我返回公司,没料到大家都在,连易天庆、匆匆与段枫他们已经回来。我这才想起是自己迷糊,下周就提前放假了,这个周日是要加班的。
一踏进办公室,我就略皱眉,他们这班家伙,我才离开三天,垃圾桶满了不倒不说,还把桌上搞得纸笔乱扔,连地板上面都有几个烟蒂,我拿扫把撮箕,准备马上扫一扫。
见我手脚不停开始收拾,易天庆帮我挪着椅子,一边就跟我宣布一桩大新闻:“小孟,前两天你请假,错过了一场大戏,可惜了。”
“什么大戏?”我漫不经心地问,“这回是谁惹的事儿?新旧柜台交锋,晏柏大战匆匆么?”
“什么呀?你联想力丰富点,想远些。友情提示线索,跟老板有关。”他神秘兮兮。
跟严总有关?我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我脑袋转得飞快,想着新年尹使,是不是哪路神仙没有打点到,让严总焦心;或者是他出了事,所以不能来找我?不会的,如果是公司或者他出事,公司里哪会这么风平浪静。
我于是又猜,“你们那边没保本?宽哥让你们俩顶锅了?”我知道在开郴州点的时候,易天庆跟匆匆两个人拍胸口保证过,今年最差也能保本,不会让公司亏钱,否则的话,他们俩就在公司里头顶着锅站一天,锅的大小由我们选,锅里还可以放满水。
“你这个人怎么只会猜公司的事?一点创意都没有,你以前怎么在广告公司混的?”易天庆损我。
“哈,都说她猜不到。”这回接口的人是许默,“小孟这个人从来是只想着公司,不关心绯闻。告诉你吧,是我们老板娘露面了。我们都是头一回见老板娘。”
他们口中的老板娘,只可能是郝雨辰。
就在我请假的头一天早上,十点钟过一点,就上来了一个女人,她开口就让严以宽滚出来,盛气凌人、甚是倨傲。那个时间点严总还没到,于是匆匆上去问她是尊姓大名,找老板什么事。这女人听说严总没在,立刻吩咐匆匆给他挂电话,语气轻慢地说:“告诉严以宽,我在等他,我叫郝雨辰。”
阿德和匆匆都知道这个名字,于是不敢怠慢,忙请她坐下,第一时间就拔通了严总电话。
“我们这才晓得是老板娘驾临。”易天庆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老板娘很不屑地打量了办公室,嘲讽说这个么破地方,他也就混成这样,还以为做什么大生意呢,挣的钱养得活那女人吗?”
许默接口说:“对了,小孟,你跟宽哥最久,老板娘这话什么意思?她是说宽哥在外头有二/奶?”
我勉强应道:“阿德跟匆匆才是跟宽哥最久的人,不是我,你问他们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俩个一起摇头,阿德说,“想当然呢,我只知道他们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宽哥这个人从来不在外头玩,以前在港乐当总经理的时候,港乐,就是那家大公司,你们听说过吧,年青靓丽的模特儿成把抓,也没听到过他闹过什么桃色消息。倒是听说老板娘经常拿捏他。”
“老板娘漂亮是真漂亮,就是有点儿给人高攀不起的感觉。难怪宽哥又爱又怕,估计在家里是降不住她,就是跪搓衣板的命。”易天庆分析得头头是道。
段枫点头附和:“肯定是她当家。老板娘抽烟真凶,地上这些个烟头,都是她扔的。”
严总只花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赶至公司,见着是她,开了办公室就扯了她进去,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讲话,大家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偷听,但郝雨辰尖利的嗓音还是隔着门传出来了少许,隐约听到她提到什么狐狸精,又提到什么侦探,还有股份、赡养费、好儿、交易……这类字眼,中间似乎严总还吼了一句,拍了桌子。他们呆在办公室的时间不长,因为严总很快就铁青着脸走出来,郝雨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去,她还冷笑道:“别以为我找不到,你现在还是我老公,你的事我就要管。”
“严总这一走吧,这两天都没回来过。老板娘这两天下午又跑来坐着,还问说公司里谁没在,我们都是表面恭敬,实际没人搭理,她一直坐到下班才走的。”许默说。
他们还在拼凑当时听到的信息,讨论着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没精力再跟他们演戏,我怕自己掩饰不住心慌的表情。进办公室拿了银行回单柜钥匙,我出来前定了定神,然后故作严肃地告诉大家:“别议论这些事了,当心宽哥回来听到了不好。毕竟是他的家事,我们当职员的,装聋作哑才对。”
易天庆盯着我不苟言笑的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了段枫一起来看:“你发现没,我是说看着老板娘有些面熟,你看你看,小孟这一板脸,跟她还有点儿挂相喔。”
许默也凑近来瞄了瞄,这才下结论:“眉眼其实最多只有一两分像,但这神态这么一加上,还真有四五分了。小孟,平时看你说着笑着不觉得,这么一认真,还真挺相似的。”
我说了句“你们少胡说,该干嘛干嘛。我先去银行。”就急急忙忙下楼。
他们的话让我莫名地心乱,我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我跟郝雨辰,真有几分相似?我混乱地回想着以前,寻觅一些蛛丝马迹:似乎,他酒后失言过,他妈妈老管我叫雨辰,他中学同学也错认过,甚至连小渝姐竟仁哥,好像也暗示过。
最初吸引他,到最终被他得到,我到底是不是一个纯粹的我?他是真的爱我,还是爱我身上像郝雨辰的那一部份?除了年轻与纯真,我根本胜不过郝雨辰。
很丧气地得出一个悲观结论:我,只不过是个替身,是个影子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