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办法如此坦然的去欺骗一个人。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G大,昨天她才把这里面的花园烧掉了,把她曾经遗留在这里的美好都烧掉了,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结果无处可去之后,她还是只有回来这里寻一丝慰藉。
就像是上了瘾,说了要戒掉,行动却总是比想象要艰难。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却突然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已经变了,她知道已经变了,只是没有去承认的勇气。
正在校门口犹豫徘徊,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跟她打招呼,"是正准备进去,还是已经出来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不用回答也知道是谁。
她一瞬间收敛了心事,努力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神情,才转过头去打招呼,"颜先生..."
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用陌生礼貌的语气,甚至存了一种胆颤心惊的疏离。
他听到这个称呼,嘴角弯折而起的笑容含了一丝苦涩,"江同学,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以沫转过头看到他的瞬间神情便是一怔,因为他不是穿着正装,也不是休闲装扮,而是一身工地上包工头的打扮,蓝色的裤子,长筒的靴子,还有白色的手套。
"我只是路过,不准备再进去了。"她淡淡的语气,"你怎么这身装扮?"
"哦,这个么"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笑着说:"昨天校园里面的花园被烧掉了,这个你知道吧,校方准备在这个暑假将花园重新修建好,这个工程,现在是由我来做。我今天只是来简单的考察一下。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放火烧掉那么美的花园?"他故意叹气的语气,显然是已经知道那个纵火犯就是她了。
而,被她烧掉的花园,要由他来重建么?
以沫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她尴尬一笑,说:"哦,是这样。那个,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他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说:"难得遇见,一起走走吧。"
难得遇见?!
在他的手触到她的刹那,她的身子一僵,甚至有些不能自已的轻颤起来。
她眼神讶异,直直的看着他,而他朗然回视,穿透时光,那笑容清越,在她的眸中,如同日光,穿魂摄魄。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他对她这样子的微笑了,仿佛是成心引诱,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拒绝。
多糟糕是不是?!
她在自己的行为要在他那样的笑容里失控之前,艰难的转过头去,视线落到了他握着的她的手上,她努力克制,慢慢的理智回归,她听到自己讷讷的声音,她说:"颜先生,能麻烦你先放开我吗?"
他却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她:"如果有一天,我恢复了记忆,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她会怎么选择?
她看着他,他的眼神澄澈,神情自然,这仿佛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一个真实的选择。
如果真有这种可能...那么,他能给与她的选择,或者说,他们互相能给与彼此的选择,会是什么?
以沫苍凉一笑,说:"谁知道呢,这毕竟只是一个假设。"
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正面回应这些没有用的问题了,就算她真能肯定一个答案,又能改变些什么?
她使劲挣开他的手,礼貌点头,走开。
那些沉入海底的过去,她再也不愿意憋着呼吸,含着眼泪去打捞了,不如,就让它永远葬在海底吧。
不闻不问。
她不会再让那些似是而非的靠近或是试探,成为他接近夏炎烈,利用他达成他自己的目地的工具了。
即使他现在满目含了深情,那也是让她惶惑害怕的。
她回到家去,心情本来复杂难明,一进门却看到森伯正在收拾东西,她觉得诧异,便问:"森伯,你这是在给谁打包行李呀?"
森伯听到她问话,连忙停了手里的活计,回答说:"小姐,这是夏先生的一些日常用品,刚才夏家老宅子那边来了电话,说是让我们这边给夏先生打包一些他的东西,让你这两天得空了,给他送到军中去?"
以沫有些懵,不太明白森伯话里的意思,"让我送到军中去...给夏炎烈?"
森伯点头,解释说:"小姐,是这样子的,刚才说是夏先生去了老宅子找夏老爷子,说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夏老爷子吵了起来,夏老爷子一生气,就把他给扔到军营中去了,说是他还需要锻炼。"
夏炎烈跟夏爷爷吵架,然后,被送到军营中去了。
以沫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顿时一松,肯定是因为跟她离婚的事情,所以,夏炎烈才去找的夏爷爷。
以沫还以为他至少会先等到她这边的消息,没想到他竟然等不及先去找了夏爷爷,这下真是碰了瓷了。
她查看了一下森伯给他收拾的东西,多半都是他的日用品,还有一些常用药,以沫想,他在军营里只怕是要吃苦的,夏爷爷准许她给他送东西去,也未必见得,他就真能用上那些东西。
夏爷爷使用如此大招,她真要跟夏炎烈离婚,还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她倒是已经习惯,也就罢了,只怕夏炎烈不会轻易罢休。
不知道他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她在家里简单的休息了一下之后,便决定去军中看望夏炎烈。
东西并不多,她对他的生活习惯了解得不多,所以,并没有特别为他置买什么,只能是见了面,再问他有什么需要,后面去看他的时候,再给他带了。
青恒市离不远便是有一座大山,是某军区所在,说是不远,但是进了山里,司机因为不熟悉路况,而且公路也由柏油路变成了泥路,并不是很好走。
在山里转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以沫才总算是到了地方,只是一幢矮小的平房,房间里面的布置也很简单干净,一床一被一书桌,桌子上有水瓶杯子和茶叶。
有警卫员领了以沫进去,随手接过了司机手里的东西,房间是只准以沫进的,司机只能是在外面等。
泡了茶水,以沫接过刚在书桌前坐下,穿着迷彩服带着帽子的夏炎烈就走了进来。
以沫看到他进来连忙站起来,从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挫败或是沮丧,只是眼睛里面有些灰暗在酝酿。
他走进来,摘下帽子,对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怎么样,我穿上这一身制服还是很帅的吧?"
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
以沫却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心酸,她问他:"你还好吧?"
他点头,有些尴尬的笑笑,"他们让你来看我的?"
"让我把你的一些日常用品给你送过来"以沫指了指放在书桌旁边的行李袋,"你跟夏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吵起来呢?"
"还能为了什么,也就那点儿破事"他走过去打开那个行李袋,漫不经心的语气,"他不同意我们离婚,还说我幼稚,欠缺锻炼,所以,就把我搁这里来了。"
"关于我们离婚的事情..."以沫想了想,说:"我爷爷已经同意了,我其实想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仿佛是为了给与他一点儿安慰,以沫只得这么说。
他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显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谢谢。"
以沫不知道这一句"谢谢"代表了什么,是感谢她送了他东西来给他,还是为了感谢她说服了江爷爷准许他们离婚的事情。
她猜不透,只好不答话。
他简单的翻开了行李袋里的一些东西,说:"其实,送这些来也是白搭,这里根本不让用这些。"
"我不知道你需要一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准备,这些东西都是森伯给你打包的"以沫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下一次来看你的时候,带给你。"
摇头,他说:"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很安静。"
以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忍不住说:"你入伍这件事情,她知道吗?如果她不知道,需要我帮你带信给她吗?"
她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他当然是知道她说的是谁的,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说:"不用了,我入伍这件事情,你不用告诉任何人。以后也别来看我了。"
他从行李袋里拿出些最简单的洗漱用具,说:"你回去吧,我要去集合了。"
这么短的时间么?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离婚的事情,我还做些什么吗?"以沫问。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没有回头,淡漠的语气,说:"不知道会待多久,离婚的事情,你不需要做什么,好好待在夏夫人的位置就好了。"
像是被发配边疆了一般,因为一瞬间,他就失去了他所拥有的,权势名利,统统都不在属于他。
夏爷爷这么做也是想让他明白吧,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夏家给与他的,不管是他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要么全部接受,要么一无所有。
回去的路上,以沫一直在想,她所在的这个世界,真的是适合生存的么?
也许,夏炎烈对她是有着厌憎的,因为她是强加给他的不想要,那一纸婚姻,真的,摆脱不了么?
因为牵涉得太多了,她一想,只觉得头疼,回到家里,依旧是静水流深的日子,波澜不惊,恢复到了之前,她每天去婚纱店上班,休息的时候,就去爬山,或者去写生。
但是夏天太热了,有时候还没有出门,看着那毒辣辣的太阳,便只想缩在房间里。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后来又去看了一次夏炎烈,这大夏天的,她只感觉时间根本没有过多久,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他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但是那双眼睛却明亮锋利,如同雪夜寒星。
以沫想,训练一定很累。
以沫带了许多东西给他,他也只是简单的拿了一些最需要的,其中,有一张是梁敏依的照片,还是在他的办公室去拿的,因为他入伍训练,所以,夏氏现在是由他的助理苏贺在代理工作。
他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楞了一下,眸色中那种锋利似乎有所收敛,就像是毒辣的日光隐身在了云层之后。
他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却放回了行李袋里,他竟然没有打算,将那张照片,随身带在身上,这让以沫有些意外。
也许是真的在军队中磨练了性格的,以沫觉得他的风格一瞬间硬朗了起来,却又,存了日光倾城的明朗。
他甚至对以沫笑了笑,说:"谢谢你来看我,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活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以沫不懂,他一笑,她也就跟着笑了起来,她说:"训练很辛苦吧?"
"还好吧,都已经麻木到习惯了。"他在行李袋里翻到了以沫带的一些吃的东西,有些熟食,是森伯坚持要带的,他拿出来便立刻开动,看样子是很久没有吃到可口的饭菜了,他说:"太感谢你带这些东西来了,说实话,我真的是很久没有这么好吃的肉了。"
所以,重点是肉吗?
以沫在一旁看着他,他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跟以前一样。"以沫说:"你心情不错,看来累了身体,却放松了心情!"
"是呀"他说:"其实这里的生活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身体累倦了,心里却反而舒坦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显然,夏爷爷这么做,的确是为了他好的。
夏炎烈是危险的,陷在那些权谋里的他,那种状态,是令人畏惧的,如果他不能及时从那种状态里抽身,只怕以后会越来越糟糕,别说夏家管不住他,他甚至有可能,会跟夏家作对。
夏爷爷是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他变成那样的。
幸亏在军队里,没有什么高深理论的教育,有的只是直来直往的体能训练,所有的人都忙着训练,根本也没有精神来玩权术。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一个状态了吧!
"是呀,这样的你似乎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了!"这是以沫真实而中肯的评语。
他听到这一句,突然从饭盒里面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难道以前的我让你感到害怕?"
以沫诚实的点头,"嗯,我很害怕你!"
当她了解到他为了要跟她离婚,而做的那些事情之后,自然是害怕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夏爷爷对他的管束,或许,他才会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灾难。
她这么一说,顿时也让他有些愕然,他说:"我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害你,虽然之前我对你的确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你有错误的评判,那个时候,我根本不了解你。"
他为了什么那么对待她,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彼此心照不宣,不需解释。
以沫想了想,说:"其实,你之前对我说过的我,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一开始你刻意接近我,说要跟我离婚,要我给你信任,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目地的。所以,我宁愿去相信钟绫茵和简池的话。"这也是一种真实,以沫说:"所以,虽然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不想跟你离婚,就算我们就这样,就像是两个陌生人,没有感情,也无法经营一个家庭的温暖和幸福,但我的一生,其实也就这样了,所以,我并不想去改变,你知道,如果我一直是夏炎烈的太太的话,我爷爷会轻松很多。"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在这一纸婚书铸就的城堡里,养成了麻木和懒惰的坏习惯。
他大概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子的想法,他说:"那么,颜宴尘呢,你那么爱他,你不希望能跟他有一个结果?"
"颜宴尘已经不在我现在的世界里了"她眸色清然,说到颜宴尘的时候,并没有那一种伤春悲秋,或是怨天尤人的悲悯,她说:"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很好,就像,我虽然很希望在夏炎烈太太这个头衔上继续呆着,但如果你坚持要离婚,我会成全。"
自从三年前失去颜宴尘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的再想过要得到什么了,因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她说了算的,所以,那些想要,如果一定要强求,还不如不要,注定得不到的,一开始就不要觊觎,最后才不会痛苦失落。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他突然问到,是玩笑的语气,却又带了不安的试探。
以沫淡淡一笑,可是语气却十分坚定,她说:"我不会再爱上谁了。"
她不会再爱上别的人了么,除了颜宴尘?
他眉毛一挑,说:"那就好,听到了这个答案,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带着某种玩味的悲凉,他说:"我也不会再爱上谁了,我们还真是一路人,简直是天生一对。"
以沫朗然一笑,这天生一对,却是无法注定了。
"我后面再来看你吧。"以沫说:"对了,夏初要回来了,还有一个人的时间,她已经定好了日程。"
他"哦"了一声,对此倒是有些意外,"她怎么就想通了。"
以沫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她说:"恩,因为简池要结婚了。但是他说,会在结婚之前,将言思佳被害的事情终结,检察院对我已经正式提起了诉讼。"
简池要结婚,而,言思佳的案子要开庭了?!
他脸色一变,"这些都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前天他带着她未婚妻到我的店里来了,让我给他们设计婚纱,我已经答应了。但我没有告诉夏初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是简池亲自跟她讲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夏初在哪里。"以沫说:"虽然我不知道言思佳的案子牵涉了"她"多少,但我想,简池应该都会处理好的。"
她?!
"这件案子,本就跟敏依没有多大的关系"他的语气含了嘲讽,显然,他担心的点并不在这里,"关于这件案子,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夏爷爷前面倒是打了电话来,他只说,一切不用担心,简池都会处理好。你有话要我带给简池么?"
他摇头,"爷爷既然选择在我入伍训练这期间处理这件事情,显然是不希望我插手,这件事情的结果如果出来了,还是要麻烦你告诉我。"
以沫点头。
就在这时响起了冲锋号,他站起来说:"我要去训练了,还是谢谢你来看我!"
有些话题是禁忌么,因为他的涉及。
她点头,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他跟梁敏依,到底是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他已经娶了她,而梁敏依,也已经跟江以恒订了婚,这样各自定了未来的调子,却还是斩不断的情爱牵连,那么他们的曾经,也一定很精彩,或者说,很惨烈吧?
她只知道梁家是江家那一支的,自然,跟夏家,便是对手了,那么,夏炎烈曾经跟梁敏依分开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么?
政派有别,所以,才被拆散?!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倒是真比她跟颜宴尘的分别,更要痛苦,至少她跟颜宴尘的分手,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跟简池打一个电话,问问情况,因为前天,在店里面,他只是简单的提了一提,因为跟她涉及得并不多,简池让她放心,她便真的放了心,不闻不问。但她刚才看了夏炎烈的脸色,却知道,这件事情或多或少跟梁敏依有些关系,或者说,跟梁家有些关系。
如果梁敏依或是梁家出事的话,他都一定很难原谅夏爷爷吧?
她心中藏着事,总是不安,更担忧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