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眠的人不只毓琳和辰寰两个。

远在宁馨宫中的若馨，虽躺在床上，却并没有入睡，她趁着夜色将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两个周天之后，待宫中一应宫女太监均已入睡后，便起身从衣箱中翻出一套黑色男装夜行衣换上，脸上覆上她的半张玄铁面具，将头发齐齐冠入羊脂玉冠中，用黑巾裹了头，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然后悄声走出宁馨宫，往出宫的方向奔去。

几个起落便已奔至后宫的偏门处。她白天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宫中防卫最松懈的地方便是这西侧门。此时的西侧门，只有一小队人把守着，而且由于夜已至深，侍卫们已经有点困倦了。

若馨躲在暗处，待偏门的侍卫疏忽的时候，便乘机欺身往前，以极其快速的指法，点了所有守卫的睡穴。侍卫们都不约而同的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若馨出了宫，往城西北方向奔去。

她轻功极佳，刚刚又在体内将内力运行了两个周天，现在精力充盈，奔起来速度很快。

很快，她便进了城西一个胡同，闪进了在一个非常普通的院落。

从院落中进去，则是一层又一层次第而开的门。每一重门皆开在墙上，门合拢时，便是一堵砖墙，根本看不出那里有门。待一重又一重的门开至第九重时，门后显出一个空廓的院子，院中种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其中有一种夜来香，此刻正灿烂的盛放着，散发出郁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中。

院子正中央建有一个两层高的楼阁。楼阁四周植有四季常青的高大香樟木，将阁楼重重掩盖在香樟树的绿冠之中。

这个阁楼正是烟雨阁。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组织烟雨阁的总部所在地，任谁也不会想到，神秘的烟雨阁居然就在京都闹市中的一个不出名的胡同中。只因为这个阁楼太普通，普通到与一般人家的阁楼毫无二处！正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正因为烟雨阁隐藏在闹市之中，所以，这里被江湖人忽略了，反而最安全的场所。

阁楼中闪亮着灯火。楼前长身而立的是一位青衫男子，玉面修身，儒雅温润，他正是烟雨阁副阁主天下第一杀手——文清。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温文尔雅的人，竟是顷刻之间取了宫中十大暗士，这样的武艺，整个江湖之中叶找不出第二个来。

此刻，文清正翘首企盼，等着来人。见黑衣铁面的若馨走进最后一道门，忙迎了上来，温和地笑道：“来了？”

若馨微微点头，歉意地笑道：“让清等久了。”

“无妨。只要你安全就行。大哥和三弟都到了，这会儿在楼上品茶呢。”文清引着若馨进门。

二人上到二楼时，早到的毓仪和毓炎听到脚步声，早已立了起来恭候，见若馨文清进来，两人均笑道：“老四来了？”

若馨也笑道：“让两位哥哥等久了。”

说罢，伸手扯掉头上的黑巾，露出半边铁面。没被面具遮住的脸，隐隐光华，双目烁烁生辉，乌黑的秀发冠入羊脂白玉的镂空雕龙玉冠中，在微黄的烛光下，油黑发亮。此刻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美少年。

毓仪、毓炎、文清、毓敏，早在六年前便已结拜为异性兄弟，四人按照年龄大小排列，毓仪为老大，文清是老二，毓炎是老三，毓敏是老四。

六年前，毓炎、文清、毓敏三人逃到毓仪的封地后，为了保住毓敏和文清，毓仪将他们二人送到烟雨阁中隐性埋名，被训练为杀手。而毓炎则被送到了军中，从一个小兵卒做起。

如今，改名为楚玥的毓敏成了烟雨阁的阁主，改名为沅清的文清成了烟雨阁的副阁主，而毓炎也通过多年的努力，成了十万御林禁军的统帅。

因此，见着毓仪和毓炎，若馨自然唤起了哥哥。不过，她倒是从来不喊文清为哥哥，一是因为与清一起在烟雨阁中生死与共整整六年，她青葱的岁月基本上都是与文清在一起度过，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的熟悉了，二是，她是烟雨阁的阁主，职位比文清高。所以，她一直唤他清。

毓仪和毓炎将若馨让至上位，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

桌上土陶制的碳炉中炭火正旺，炉上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铜壶，壶嘴正冒着热气。桌心一把紫砂的茶壶，一套黑釉陶瓷茶具。

若馨伸手取过紫砂茶壶，打开壶盖，从土陶的茶叶罐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入壶中，提起炉上的铜壶，将热气腾腾的水注入茶壶之中，至壶中水满，放回手中的铜壶，盖上茶壶的盖，握着茶壶的把手将茶壶端起，倾斜一定的角度，浓浓的茶汤水自壶嘴处流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在黑釉茶杯中汇聚。

整套泡茶的动作温柔流畅，如同在弹奏一首悠扬的乐曲，将在座的三位男子看得呆了。

桌上四个杯子中都注满了茶，若馨放下手中的茶壶，双手端起一杯，递与座在她左侧的毓仪：“大哥，饮茶。”

毓仪伸手接过，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仍是一脸含笑的神情，似是仍陶醉在刚刚看若馨泡茶的时候。

若馨见了，打趣道：“大哥，多日不见，这么想念弟弟我么？”

被若馨这么一笑，毓仪有点过意不去，脸腾的红了，忙埋首饮茶。

一侧的文清将这一幕望在眼里，脸色稍稍沉了下去，显出浅浅的担忧，他兀自伸手取过一杯茶，放至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笑道：“天山云雾，果然好茶，老四将这水温把握得正好，冲出来的茶，越发香得浓烈。”

一向性子急的毓炎早已端起了茶喝了起来，其余人都还在闻茶香，他早已饮尽杯中的茶，伸手抓过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继续喝着。

文清见了，笑道：“老三，你这样喝茶，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茶。”

文清实际上是想说毓炎白白浪费了冲茶人的心思，但毓炎根本就是一个武将，对于饮茶，他觉得没有喝酒来得痛快。

毓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的杯，道：“二哥，你错了，既然茶已经入了我腹中，就没有浪费，却无需管我是急急饮下还是如你这般斯斯文文的品尝。”

“你这个武夫！”文清浅浅一笑，无可奈何的摇头。

毓炎却毫不在意文清的骂，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文清那淡淡的言语，哪怕是骂也是斯斯文文的，也许因为他自己生性大大咧咧的，没有文清的细心，所以，他反而很欣赏文清的慢条斯理。

毓炎哈哈一笑，道：“议事吧。老四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们可不能因为一杯茶耽误了他回宫的时辰。”

毓仪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也是，玥儿不能耽搁太久。”自毓敏改名楚玥之后，他一直称呼楚玥为玥儿。

若馨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环视了一下三人，目光停在毓炎脸上，道：“三哥，那个陈国公主安置好了吧？”

“已经送回玄亲王府中。不过……”毓炎欲言又止，望着若馨的眼里也有了促狭的味道。

“不过什么？”若馨追问。

毓炎伸手抓抓头，嘿嘿笑道：“那个陈国公主好像很喜欢你哦，我看她迷上了你，一天到晚缠着我问你呢。不过以老四的容貌，那个陈若馨不迷上倒是不正常啊。只是我很奇怪，你和皇上都是男人，这白日里你扮个女人还容易些，这夜里你们两个怎么过的？”

其实毓炎至今还不知道楚玥是女人的事实，而毓仪也只是稍稍有猜测，这三人中，独文清对楚玥是女人的事情了解于心，所以，这会儿毓炎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被毓炎这么一问，若馨脸腾的就红了，尴尬的摇摇头，白了毓炎一眼，道：“好了，别取笑我了。说正经事吧。”

她转向身侧的毓仪：“既然陈国公主已经安全到了玄亲王府，大哥，要烦劳你好生招待，既要确保她的安全，也要防止她在宫外的消息泄露出去，等我们的事成了，我再将整个事情跟她解释清楚。”

毓仪回道：“玥儿放心，这个自然。”

若馨点点头：“嗯，这就好。另外，我既然已经入宫了，事情要办也就在最近了，大哥要暗地里将你的兵往京都推进，分散开来，每天夜里行军，日里安营扎寨，行军时要避开所有管道，拣僻静路走，扎寨时也不能有灯火，切忌暴露了实情。”

毓仪道：“分散兵力，逐级推进，玥儿这个行军策略部署得极佳，我回去便着手准备。”

“大哥，一个月时间够么？”若馨问。

文清浅浅一笑道：“从京都到大哥的封地共九百里，大哥日行军三十里，到京都正好一个月，只是大哥赶回去要辛苦一些了。”

“这到无妨。大家放心，我即刻赶回封地部署行军事宜。”

“那么，”若馨望向毓仪，眼里充满着期盼，道：“大哥，此次反宫，成败与否全在哥哥了！”

毓仪对上若馨的眼眸，从中看出了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绝，这种决绝让他的心如同被种种的铁锤狠狠的敲击了一下，闷闷的痛。如果说以往支持楚玥反宫是因为对先皇的忠诚，那么，他从这一刻开始，他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黑衣黑发面若温玉却坚定坚强的少年，保护他的心，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的坚定从来没有如此的决绝，他也在这瞬间有了一种飞蛾扑火的欲望，他想，他是被楚玥那双清澈得如山涧溪水的眸子所迷惑了，他不知不觉中深陷了……

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看若馨的眸子。

若馨却知道毓仪这一笑，便早已在心中将一切安排圆满。一如六年前，他见到逃亡至玄亲王府的他们三个时，毫不犹豫的为他们布了后路，当时，他也是如此淡定一笑，宛若天下任何事情在他看来，均不过举手一挥间。

若馨转头望向文清：“清，你现在是几品官员了？”

“二品。任职吏部。”文清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碗盖，淡淡道。

“已经二品了？”若馨有点错愕的望着文清，他的进展速度让她惊异，这个斯斯文文的男子，做出来的事，却总是干净利索，雷厉风行，让人望尘莫及。

“嫌我太慢了么？”仍是无风无浪淡淡的声音。

“不是。”若馨摇摇头，“你果然是做官的料子，可惜了。”

“不可惜。等你称帝后，我照样可以做你的宰相。”仍然是淡淡一笑，看不出是真心还是玩笑。

若馨却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戏言，文清曾告诉过她，他最想做的就是隐居山林，过着捕猎钓鱼的日子。

她不去理会他的玩笑，正色道：

“宫中的冯贵妃已经被打入了冷宫，冯家开始失势，毓琳继位之后，冯耘一直仗着自己是功臣又是贵妃之父，把持着朝政，早已引起了毓琳的不满，我猜毓琳一定会利用这次的机会，消减冯耘在朝中的势力，你要乘机获得毓琳的信任，拉拢朝中的官员，争取早日取而代之。”

“可以。”文清微微颔首，端起手中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脸上是浅得看不出的笑意，眼眸却没有离开过若馨的脸。

若馨笑了笑，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该走了，各位哥哥要稳妥行事，凡事……请一定要以哥哥们自己的安危为主。”

说罢，若馨将手中的黑巾蒙上脸，往门外走去。

“老四，那我呢？这段日子，我做些什么？”毓炎跟了上来，急急问道。

他本是一个热血的人，在这一场战争中，主帅布置任务的时候，居然没有他的事，他当然不愿意了。

若馨听到毓炎的喊声，回转头，笑道：“三哥，你就练好你的兵吧，倒时候真正出血的，可是三哥的御林军啊。”

毓炎恍然大悟。

文清过来拍了拍毓炎的肩，笑道：“老三，出力的事少不了你的。”

毓炎推了他一把，道：“小子，你还来取笑我。”

文清耸耸肩，不理会毓炎的火气，往前走去，跟上若馨的脚步，道：“我送送你。”

若馨回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走吧。”文清径自走在了若馨的前面。

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文清总是默默在身边，为她考虑所有的事情，包括烟雨阁的事务，也是他在打理，她明明是烟雨阁的阁主，却对于阁内的事务，文清比她熟悉一百倍。

若馨无奈的摇摇头，在文清身后跟着。

一黑一白得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重又一重的门中。

却不知留下的两人，各怀着不同的心绪。

毓炎只觉得那个白色修长的身影是如此的淡定，如同一株修长的玉竹，青青翠翠，不染尘埃。

毓仪望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心中总是涌出一种浓烈的保护欲望，自从多年前在宫中见到跪立在艳阳下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开始，他心中这股欲望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风从黑幕中穿越而来，轻轻摇曳着楼中的灯火。

毓仪走近毓炎身边，道：“我们也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