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冬末的雾色本就浓重,寒风飕飕,刮在身上更是寒冷刺骨,从沙迦逃出来,她甚至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此时,不免拢紧了身上衣裙,临近破晓,街市上空无一人,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在地上融汇成一股小水流蜿蜒。
手指翻转出诀,守城的官兵纷纷昏睡过去,径直越过他们,九歌一步一步,最终走到城楼最高处,站在城楼边缘,足跟几乎悬空,微风带起她飘飞的衣袂。
凤眸稍抬,凝着远处苍青的天际,仿佛有一线光亮,正要破云而出。
沧州城外。
夜上三更,军营仍旧灯火通明,今日一役,北泽与疏勒意外陷入了僵局,主将们聚集在营帐内商议战事。
疏勒兵力大增,看似要大力反击,然而在战争中且进且退,仿佛是与北泽军队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于疏勒这次的反击,各位怎么看?”主位上,君衍沉声问道。
主将聂臻恭身正要作答,眼睛看到什么,面色一变,疾步上前:“殿下,你怎么了?”
戎装的男子突然单手捂着胸口弯下身去,眉头紧锁,像是难受至极。
“殿下?”见此情景,帐内另一名年轻副将也紧跟着上前询问。
君衍摆摆手示意无事,没有吭声,良久,待胸口莫名的窒息感消失,才直起身子来:“没事,我们继续……谁在外面偷听?!”
随着一声厉喝,一个士兵战战兢兢走了进来,神情怯怯。
“你在外面做什么?谁叫你来偷听的?”见是自己军中的人,聂臻开口问道。
士兵吓得不轻,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报告将军,属下没有偷听,属下、属下……”
“有话快说,否则军**处!”
“属下有一件事禀报,不过,属下也不知这件事的真假……”
聂臻正要呵斥,被君衍阻拦,“说吧,究竟什么事?”
士兵瞧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从京中来的贵客,想了想说道:“今儿天还未亮的时候,属下被一个奇怪的女子挟持,她交给属下一件东西,说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就将这件东西交给副将军,还让我告诉将军说……说沧州安然无恙,请将军放心。”
一听此事与自己有关,年轻的副将走上前去:“东西呢,拿出来。”
士兵随即从腰间摸了一个东西出来。
并不是什么特别起眼的东西,一个异常普通的白色玉坠,玉坠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狮子。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强,你就嫁给我做妻子好不好?”
“好啊。”
离去之前他将它交到她手中,说:“以此玉坠为证。”
年轻的副将几乎是冲到那士兵面前,目龇欲裂:“那女子,你可曾看见她的模样?”
士兵吓得够呛:“天、天太黑,属下看得不是很清楚。”
一定是她,定然是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沧州安然无恙?但什么……叫安然无恙?
刹那间电光石闪,他转过身,走到那地位崇高的男子面前:“她……叫什么名字?”
男子挑眉:“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她的消息,就请告诉我她的名字!”
虽然狐疑,君衍仍道:“她名叫九歌。”
临近破晓。
苍青的天空犹如一张宽大的幕布,将整个世界都笼罩了起来,月亮渐渐隐没,反射在白雪上的月光便有些淡了。
城楼本为保卫城市最为坚固之堡垒,将整座城市团团围绕在其中,此刻,高高的城楼上,却立了一道单薄的影子。
城楼之外,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齐聚的蛊妖组成的强大军队在黎明的夜色中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朝着沧州的方向行进,隐隐的,带动地底深处发出沉闷的震动声。
那日九歌在司寇的指引下曾经见到过这群蛊妖,后来因为种种事情,她还以为他们都已经离开,直到碧萝说出那个能够夜行万里的军队,她才猛的反应过来。
人类军队不可能做到夜行万里。
眼见蛊妖组成的军队离沧州的距离越来越近,城楼上九歌肃然而立,眼帘紧闭,仿佛在等着什么,衣衫在微风中微微拂动。
下一秒,她双目霍睁,菱唇轻启,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她的动作,月白色透明的光缓缓自她的全身各处流淌而出,那光很浅很浅,融合着白雪的光芒,落在夜色里几乎瞧不见,然,却灵活如蛇般游走,最终不知隐匿在何处。
另一头,奔赴的蛊妖们一路直行,势不可挡,蓦然间,情势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在距离沧州不过百米的地方,领先的蛊妖们仿佛是撞上了一股无形的墙,动作齐齐停顿了一下,随即无声无息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但明显受人控制的蛊妖已失去自己的意识,并不能自发躲避存在的危险,领先的蛊妖们纷纷灰飞烟灭,后面跟上的蛊妖却对此视而不见,接二连三的埋头往前冲,结果自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在无形的墙后。
九歌立在楼上,额际渗出细密的汗液,**的发贴在脸颊两侧,令她有些难受,神情却丝毫不敢松懈。
城下蛊妖连连不断的撞击她布下的屛障,每撞击一次,她的力量就消耗一分,唇色渐渐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持续力量的流失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去,恍惚抬眼,她仿佛看见那人纵马朝着自己飞奔而来……定然是幻觉吧,那人,此刻应当还在军营里才是。
君衍连夜赶回沧州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无数黑夜中的“人。”聚集在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被阻隔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后。
绯衣的女子静驻在城楼之巅,衣袂随风轻轻飘动着,如墨的齐腰长发在空中飞散开,仿佛在大地上初开的绝艳花朵,美艳不可方物。
他瞳孔却骤然一缩!
在她离开他的那一年,他曾经翻遍了文献中所有有关于魅的记载,她是在……?!
待君衍明白过来九歌在做什么的时候,城楼上女子的术法已近尾声,用元灵聚集而成的屏障因力量的衰竭而寸寸碎裂,最后一个蛊妖在术法的余热中无声死去,而女子脚下虚晃,直直的城楼上坠了下来!
“歌儿!”他脸色瞬间煞白,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刹那间,脑海中一闪而逝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他应该是站在高处,透过重重迷雾云层,他看见一只红色的狐狸,晃悠悠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草,朝着旁边的大白兔说道:“管他什么帝君呢,听名字就不好吃,一定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往后你别在我跟前提他,否则,吃了你当下酒菜。”
一股尖锐的疼痛席卷他的心肺。
疾风刮得她的脸颊生疼,九歌似乎听见有人焦急唤自己的名字,但她已不能分辨真假,思绪恍惚回到她夜探司马府那个夜晚,春风细雨,她因误踩了比翼鸟不小心从司马家的院墙上摔下来,却刚巧掉进了某个人的怀中。
男子一身青衣,风度翩翩,挑起好看的眉,垂眸看她:“姑娘每一次出现的方式,似乎都颇为……特别?”
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重来。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身子落进一个人冰冷的怀中,她诧异抬眼,恍然发觉刚才所见所听竟然不是幻觉。
而天际迟迟未露出鱼肚白,云层舒卷集合,天空显得越来越暗沉,渐渐的竟似有冰点落下来,砸在脸上,只觉得脸颊刺痛又冰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