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一头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站到她面前行礼,方道:“公主,国师回来了,找您过去有事呢。”
那个奇怪的人……碧萝凝眉,作为疏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她也还未曾见过那个国师的真面目呢。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她问道。
“不知,国师只让奴婢过来唤您。”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本宫待会儿就过去。”
“是。”
侍女奉命退下去,碧萝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待脸上叫人看不出情绪,方才有条不紊的起身理了理衣裳,摆出一副公主的架势,换了贴身侍女跟随,往国师房中而去。
国师果真在房中等她,行礼之后公事公办,将正事娓娓道来。
碧萝从他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全然露出了脸,抬眼望去,后山直插天际的雪峰,被银色包裹着,在这和曦的阳光下,折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仰视。
她淡然收回眼,垂首的时候眼中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容。
似乎,她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
如果她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她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貘笛,我这样子,你会看到的吧?
女子前脚刚走,国师的内屋里随即走出一个人来,黑色宽大兜帽掩住面容,从声音辨别出应当是个女子:“司先生,怎么样?”
男子冷笑一声:“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严密监视碧萝的一举一动,不过,她所做的任何事,都不要阻拦。”
“为何?”女子走上前,身体贴近他,吐气如兰,“司先生又有什么好主意?”
“自然是好主意了。”他笑着将女子拥进怀里,身后的双手慢慢抚摸到她的脖颈。
“那是什……!”声音戛然而止在喉咙,女子蓦然双眼圆睁。
男子收回手,将女子尸体丢开去,轻淡扫了一眼:“这已经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了。”
地牢里阴暗湿冷,黑暗的虚无中泛着令人作呕的霉味,交锁的铁链相互碰撞,一动,便是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九歌抱着手臂,将头深埋在双膝之中,耳际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声音抬头,待看清进来的女子,忍不住笑起来:“公主。”
她就知道,她会回来的。
碧萝摸索着握到她手腕上的铁链,掏出钥匙往锁孔里插,冷冷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即便我放你出去,你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九歌乖巧不动,任她将自己手腕上的铁链打开,然后微微往上拉了拉身上菲薄的长裙,低笑:“公主,这里还有。”
“你别得寸进尺!”碧萝脸上并无好气,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她身下锁链,眸光蓦然一滞,惊道,“……这、这……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无怪乎她的讶异,而是……那些冰冷的铁链两端相连着的,是两枚钉入她脚踝的铁钉,铁钉上血迹斑斑,已然干涸。
她这才想起来,那一晚,她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坐在地上未曾起过身,那两枚入骨的铁钉,她如何隐忍到现在一声不吭?
碧萝怔愣在原地没有动弹,九歌苦笑一声,自顾自拿了她手中钥匙,打开了被锁住的铁钉两头,然后双手握住,缓缓将铁钉从血肉里抽了出来。
冰冷的雪山底,空气似乎都将凝聚成冰,女子脸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液,然而低垂的眸色中静谧的光华流动,像是明净夜中的河流。
碧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迟疑片刻,开口道:“近日我朝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被逼退至无涯关下,明日,我朝会调动所有兵马对北泽军队作出一场前所未有的反击,与此同时,会有另一队能够夜行万里的神兵在后日的破晓之前突袭沧州,那队神兵,我并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只是届时,即便前线北泽战胜,沧州也会因兵力尽在前线而无力抵抗,一旦沧州沦陷,我朝军队将会毫不犹豫的屠杀城内百姓,我能告诉姑娘的,就只有这些了。”
而今北泽的主要军队皆在城外,即便能提早知道及时向沧州派出应援,必然只会是杯水车薪,这也是碧萝说她逃出去也未必能改变结果的原因。沧州城内约有十万百姓,若是屠城,后果不堪设想。
手下已将铁钉完全抽离,九歌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稳,心中瞬间千回百转,转而道:“有这些就足够了,九歌感激不尽。”
“你出了门之后,直接沿着小道下山,今夜那里没有官兵守卫。”碧萝叮嘱道,望着女子朝自己点头后缓缓而去的背影,又道:“姑娘,可否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九歌足下略顿:“公主但问无妨。”
“姑娘明知道国师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为何还要以身涉陷跟他到这里来?”
重新抬步往外走,女子回答淡淡的,轻柔宛若一阵风,尾音逐渐消失在门外:“因为……跟公主一样啊,我心里,也很想守护一个人。”
沿着碧萝所说的道路下山,果真没有官兵守卫,九歌畅行无阻,一直到山脚下,山脚下的丛林里等候着一匹良驹,事不宜迟,九歌毫不犹豫上马赶路。
马匹在静夜中悄然飞驰,踏雪无声,从牢笼里真正逃脱出来,冻僵的身心渐渐回暖,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刻骨疼意,深呼吸几口气,九歌将身子微微伏在马背上,以减轻迎面刮来的凛冽冷风,无论如何,她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在这里。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马匹因为劳累不能再行进,呼哧呼哧停在路边大喘气,趁着天还未亮,九歌丢弃马匹,偷偷进了军营。
天边苍青色迷蒙的一片,军营内也是黑漆漆,偶有从帐内透出的灯火,映衬着摇曳的影子。
一道军帐外屹立着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有低低谈话声,正是君衍与女子楼怀瑾。
那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子,竟也有胆子跑到军营里来,九歌暗叹,然而此刻看着两人相对而立的身影,心中蓦然有股难言的苦涩,一刹那,突然想起离开沧州的那晚,在她去找萧隐之前,这个名叫楼怀瑾的女子曾经来找过自己。
女子容颜绝丽,身姿款款,在她房中坐了片刻:“公子为北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北泽仅仅他一位皇子,姑娘可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公子喜爱姑娘没错,无人阻拦,可若独爱姑娘一人,不肯迎娶其他能助他政途的官宦女子,即便他以后能靠一己之力辛苦支撑整个国家,姑娘又可会觉得心疼半分?”
虽然语音轻柔,话说的却极是一阵见血。
时间紧迫,容不得再想,九歌身子一侧,躲了起来。
他们似乎正在争吵,说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的传入耳朵。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女子气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扫了她一眼,抿唇不答。
见他神色,十有八九是自己猜对了,女子脸色白了白,纤弱的身子颤了颤:“……她告诉你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男子开口,想起那个总是沉默的女人,颓然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调有些语重心长,“怀瑾,我将你留在自己身边,不是因为你是何人的女儿,而是因为你向来聪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今,你已经过了,不再适合留在我身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