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处,破旧残破的气息扑面而来,斑驳破碎的墙面,风化倾塌的廊柱,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破败颓唐。
旧茅屋内,临时搭建的灶台上整齐摆放着三个药炉,一白衣男子站在灶台前,精致折扇执在手中,呼呼往火炉里扇着风,门外走进来一个灰衣小厮,被房间里浓重的药味熏得有些晕头转向的,连忙后退一步至门边,掩着鼻子大声唤道:“萧大夫,外面有人找您。”
萧隐头也没回:“又是哪位家属?让他们去外面耐心等着。”
“哦……”后面之人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不过很快就没了声音,萧隐也没有在意,继续埋头熬药。
在他身后,九歌制止住小厮汇报,自己悄然进了屋去,萧隐还在一心一意干手头的事情,浑然不知她的到来,在脏污不堪的茅屋,他一袭白衣却像是出尘的雪,不曾沾染一丝污垢,静默着看了半天,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九歌走到他身后,轻声开口提醒他:“萧隐,是我。”
声音近在咫尺,不会是幻觉,萧隐手中动作停滞,缓缓回过头来,女子就站在他身后,离他仅几步之遥,幽暗的烛光下,女子脸上的笑容清浅,脸颊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双瞳幽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里,没有异样情愫,他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以往所见所遇的女子,他随便说几句话便能惹得美人笑逐颜开,对着她,他就像哑了口,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第一次在莫邪遇见她的时候,他就被她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后来他才知晓那日,她是在骂他自作多情,许是那个时候在心中留下深刻记忆,以至于往后,那些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话,都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罢?
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找他,他原以为,她到那个人身边,就不会再想起他。
“你怎么过来了?”忍住内心的喜悦,他道,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坐吧。”
九歌摇摇头没坐,同他一起站着,勉强笑了笑,“反正没事做,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这里……还好么?”
她指的,是这里的病人情况,昨日,那人没有否认这里是他一手造成,她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是不是已经无法挽回?
她关心这里的状况,着实让人有些意外,相识这么久,她的性情淡漠得不像个女子,对任何事的关心都非常有限,萧隐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回答她,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仓皇而急促的呼救,一人从门口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在地上:“大夫,求你救救我相公!救救我相公!”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子,神色难掩狼狈,双膝跪倒在地,而在她瘦弱的怀中,抱着一个被大衣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从大衣里勉强露出来的黑发及半张苍白面孔来看,是个男子模样,应当就是女子口中的“相公。”无疑了。
萧隐眼神示意九歌稍等片刻,随即走上前去,蹲下身检查女子怀抱中的男子,九歌在他身后,只看见他的侧脸,微光中闪过一丝什么,飞快流逝,不过片刻,他就站起身来,轻轻朝着地上女子道:“你回去吧。”
女子五指紧扣怀中人,不可置信的抬头:“……你说什么?”
萧隐不带任何情感的重复:“你回去吧。”
女子似乎终于听懂,又似乎始终没有听懂,半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愤恨的字来:“大夫你真要见死不救吗?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萧隐竟突兀的笑起来,生命在他眼里,好似不起眼的一粒尘:“姑娘说的对,在下的确是见死不救,你相公……早在你送来的途中,便已经死了。”
“……什么?!”女子浑身一震,慌忙将手探到男子鼻下,已然没有了呼吸。
迟了……终归是迟了一步。
颓然瘫在地,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女子无声啜泣起来,萧隐看着她,冷冷指出:“发病到死亡需要时间,你本还有机会,即便我不能保证他一定活着,但至少是有可能的,为什么不早些来?”
女子冷冷一笑,脸上只眼泪不断:“如今问这些有何用?你能救他吗?”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女子神色凄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微微俯下身,将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子搂得更紧,然后,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将怀中人放下。
“在纡弥,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会遇到很多?”等到女子走了,九歌方才问道。
萧隐略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止是纡弥,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在面前死去,而没有任何办法。”
“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她轻声问。
他有些意外,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她今晚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像是与他的距离突然近了些,又像是离得更远了,他不敢深想,认真回答她:“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很无能为力,毕竟眼见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但到后来,见得多了,就会好一些,这样子告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
他微微垂下眼看她,只是笑,嘴角勾了小小的弧度,带着自嘲,许是灯光昏暗,他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仿佛是在陈国他替她挡下毒箭的那一晚,回去的马车上,他猝然昏倒在她怀里,脸色苍白如死,绯红的鲜血从嘴角溢出,她在慌乱中准确摸索到他的手腕,指腹却并没有感知到薄薄肌肤下脉搏的跳动。
他的心脏,曾经短暂的停止过,这一切,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九歌缓缓摇了摇头:“你已经尽你所能,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释然一笑,突然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她下意识想要挣脱,手指触到他的衣角,他早有所觉,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动,就一小会儿。”
语气里有哀求的味道,她果真乖乖不动,任由他搂着,他并未用力,轻轻拥她在怀中,不一会儿,松手放开她:“我这里没有地方休息,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灶台上的熬的药显然还没有完成,九歌拒绝了他送她回去的建议,从贫民窟里出来,才知道外面的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一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沉厚的声响。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目光扫过屋檐,停靠在那里不知等候了多久的青赤二鸟扑棱棱飞过来,停靠在她肩膀,然后齐齐抖了抖浑身羽毛,羽毛上沾了融化的雪水,毫无疑问喷了九歌一脸,无奈笑一声,将两只冻得哆嗦的鸟儿抱进怀里:“总算还知道回来,玩儿得可开心?”
两只鸟儿争先恐后往她怀里钻,哪里有功夫搭理她,九歌垂眸看了半响,刚要说什么,一连串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那一行人来得极快,很快又消失在身后,徒留下两行整齐的脚印。
九歌怔了怔,还未及反应,一辆纯黑色马车停到她面前,驾马车的人正是墨城,利落下马朝着她躬身道:“九歌姑娘,请上车吧。”
墨城是君衍的属下,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不言而喻,九歌将两只比翼鸟托在手心,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去玩儿吧,别跑得太远,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