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才能来这人间,成为一个人。”他在她耳边轻言漫语,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他要的这天下,我也想要。”
九歌微微一怔,他的心跳充实而有力,一下又一下抨击着她的手心,震动着她的心也跟着颤抖:“……纡弥的瘟疫,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与萧隐离开纡弥的那一日,村子里来送别的人仅有几个,之前听萧隐说村子里死亡人数众多,直到看到村子里四处挂着的素白,堆砌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丘,在焚烧中化为灰烬,而在瘟疫中得以存活的人,她才算认识到,他那句:“这个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死了。”的真正含义。
“觉得我不择手段?”他嗤笑一声,见她不回答,自顾自又说下去,“那么他呢,为着自身得失,插手陈国国事,兵不血刃,却在翻手覆手间改变了一国人的命运,他在你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你们不一样。”
对于她的答案,他不置可否,半响沉声道:“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同的,是在你心中的位置而已。”
“你想要我帮你?”
“小酒儿果然聪明。”她能猜出来,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提出一个条件。
九歌听完微愣,笑着问:“师父,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去完成这件事?”
“我不确定,若是百年前,我尚且会有把握,如今,小酒儿,你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九歌从云外天出来时天边微亮,外间远远传来的喧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仿佛能听到人们坠入梦河的声音。
冷冽的风刮得脸颊生疼,又开始下雪了。
起初雪下得很小,地上还未形成积雪,她一个人从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走过。
走了许久,周围开始有起早的人们,她听见一个妇人恐吓贪玩的儿子:“再不听话,小心妖怪把你给叼走吃了!”
小男孩天不怕地不怕,朝着气极了的妇人作鬼脸,顺便不忘记拍拍屁股开溜,说话间尾音已落在十尺以外:“娘亲你骗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妖怪,从来没有人见过妖怪……”
小男孩窜进身旁的街道,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徒留下妇人站在自家门外哭笑不得,情景其乐融融,九歌站在那里看着,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件墨色大衣落下她的肩头,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萧隐前几日传信说你跟他在一起,昨晚他回来了,却不见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九歌没有答话,听得他淡淡笑了一声:“你若是喜欢小孩子,我们以后可以生一大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们便替我陪着你。”
“……阿瑟,你当我是什么?”生一堆孩子?她又不是母猪,终于听出话里的不对味,九歌转回头瞪他,一刹那神情却怔了怔,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一袭墨色长衫,更显得身姿修长挺拔,他脸上笑容却是真真实实的,他面貌本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时候更衬得俊朗非凡。
女子凤眼圆睁,眼底盈盈,他抬手拍去她额前掉落的细碎雪花,丝毫不顾她的怒视,双手缓缓拥她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闷声笑:“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九歌:“……”
“我们走吧。”他放开她,将她身上大衣拢了拢,方才道。
她点头,垂眸与他并肩:“好。”
沧州府。
雪落不停,九歌与君衍进了府门,肩上便已积了薄薄一层雪花,还未来得及融化,抬手拍雪,雪花簌簌而落。
檐下匆匆迎来一位仆人,恭敬作礼:“君公子回来了,我家大人有请。”
恰时墨城也走到廊下候命,君衍转身便朝着九歌道:“你先随墨城过去,我去去就来。”
九歌阖首,这才想起他的大衣还在自己身上,准备脱下来的时候被他言语制止:“你先穿着吧,一路回来也不见你暖和。”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九歌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听到旁边墨城道:“九歌姑娘,请随我到这边来。”
“……哦,好。”仿佛是如梦初醒,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再也瞧不见一丝踪影,九歌收回视线,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大衣,大衣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淡的味道,五指在袖间缓缓扣紧,她飞快垂眸,在墨城身后跟上。
墨城帮她安排好房间就退下离开,九歌独自在房间里歇息,不过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她应了声,一个仆人打扮的小丫头端着东西走了进来,乌黑的眼珠不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姑娘,君公子说您还未吃饭,特意吩咐厨房给姑娘备下的,姑娘快趁热吃吧。”
盘子里都是些简单的清粥小菜,九歌笑着道了声谢,眼角瞥见斜对侧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个丫头端了盆水走出来,将水往院子里一倒,折身便进屋去了。
看出了她的疑惑,小丫头略带惋惜的说道:“那个房间里住着一位姑娘,前几日与君公子一同来的沧州,长得很漂亮,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而双目失明了,昨晚有大夫来看过,开了几帖药,听说要吃好久才能恢复呢。”
九歌未答,心中想着若是昨晚来的大夫,定当是萧隐无疑了,他是药王的亲传弟子,应该问题不大才是。
见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小丫头悻悻然闭了嘴,不再多言,低头退了出去。
九歌吃完东西,就见君衍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外面一片苍茫银色,让人颇有些不辩日月,他许是直接从谈话的地方过来的,依旧是晨时离开穿的那一身墨色衣裳,发上、肩上皆覆了一层薄雪,倒像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模样。
房间内烧着炉子,温度比外面高,他额前的雪很快便化了,融进乌黑发间,他在她面前坐下,九歌抢先开口问:“……你要查的事情,有头绪了没有?”
他摇头,接而停顿一下,又点了点头,手指越过桌面来抓住她的手捏在手心:“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大致的头绪,相信过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吗?”她不动,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捏在手心把玩。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英挺的眉微凝,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捏得她有些疼,半响沉声,“歌儿,最近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次事情,恐怕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直觉却敏锐得可怕,九歌心中一颤,没有再接话。
事到如今,她已什么都不能说。
君衍在她房里坐了没一会儿,斜对面房间里突然匆匆跑出一个丫头,径直跑到九歌房间,也不看九歌一眼,走到君衍面前停下,俯身说了几个字。
君衍听完后面色微异,起身告辞离开,九歌送他出了门,随手就将门合上了。
重新坐回桌前,斟了杯茶自顾自的饮了,茶入喉咙,她唇中才溢出一口长气,似在胸中憋闷了太久。
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去的又是哪里,自然也知道斜对面房间里居住的是谁,然,即便心中早有准备,落在眼里,仍是另一番心境。
城市的繁华与贫苦代表着事物的两面性,沧州城背对着繁华喧嚣的南面,便是所谓的贫民窟,染了怪病的病患们被聚集在一处,隔着几个高高的院墙,呻吟声不能入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