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淋漓,水珠顺着屋檐角飞流直下。
九歌午睡醒来,透过半开的床帘,看见君衍一个人立在窗前似乎在和谁说话,模模糊糊间听见他开口说了一句:“很好,立刻把消息散布出去,有消息随时过来汇报。”
“是,公子。”那人低声回应。
窗外天色昏暗,像是极晚了,其时不过午后。
她披了外套起身,正好看见一个人从雨幕中离开的背影。
“你醒了?”听到身后动静,君衍缓缓转回身来。
“恩。”女子慵懒应着,美丽的眸子望了望消失在雨帘里的人,“那人?”
雨中离开那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
似乎曾在哪儿见过。
“是昨日我们在酒楼遇见的那个捕头睦舟。”君衍答,并不忌讳她知道,长臂伸过来替她提了提往下滑的外衣,“他性子冲动,骂了他一顿,觉悟能力还不错,明月楼暂时交给他处理,我们只需耐心等待,这一切,不日便可有结果。”
正说着话,两人远远瞧见院中急匆匆走进一个人,弓着腰脚步飞快,径直朝着沈府大厅方向而去。
君衍眼尖,随即低声道了一句:“那人我见过,是明月楼里的下人,来得到快。”
一个普通的下人他竟也记得,九歌凝眉,直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你总会知道的。”顺势揽住了她削瘦的肩膀,他故意不肯说,眉间有难掩的笑意,“晚上,我们去看一场好戏。”
三个时辰后,漠城的各个酒楼里已然炸开了锅。
人声鼎沸,众人讨论的皆是同一件事情。
一炷香前,官府传出消息。
明月楼当家人朱微涉嫌卷入一桩官府的案子,官府上门抓人盘问,谁知她竟敢公然拒捕,在拒捕过程中不幸中刀身亡。
由漠城最好的大夫和仵作共同确认死亡。
傍晚时分直到天黑,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明月楼在成立以来首次没有开门迎客。
红楼前一盏孤灯在风雨中飘摇着,似乎随时会被这冷冽的风雨打落。
雕翠红楼映在飘渺雨幕里,罗伊飘香轻纱遮掩,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一片阴森的明月阁楼。
阁楼的大门两侧,高悬着两盏醒目刺眼的雪白灯笼。
提醒楼中有伊人去世。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门前冷清不堪,不得不来往的行人都躲得远远的,许是不想沾染这污秽之气。
清冷的门前,一人执伞孤身而立。
男子立在楼前,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鞋履染了湿润,身姿一动不动,在门前静立如同雕像,对周围的一切恍若不见,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间。
雨水沿着竹骨伞沿,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不远处的转角处,悄然走出两个人来。
“朱老板真的跟沈家有关系?”九歌回头问身侧男子道。
望着男子在雨中独立的身影,她此刻才想起那一日清晨碰见朱微来沈家,离开之前,隐隐约约听见朱微开口唤了沈幕的名字。
应该是旧识吧?
君衍曾屡次造访明月楼,朱微什么都不肯透露,若不是情谊深厚的朋友,怕是不能做到这一步。
君衍微眯了眯眼,意有所指:“恐怕不仅仅如此。”
沈幕站在楼前,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雨幕里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脸上皮肤被微雨吹得冰凉,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记忆缓缓倒退,那些以为在时光里被遗忘的一切,被他用力想要遗忘的一切,终于在女子猝然离开他的这个夜晚,犹如流光碎影般重新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然而回忆起的,却是痛苦开始的最初那日。
也是这样的天气,天空阴沉无光,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的决定是什么?我还是她?”少女脸上明明还带着依稀的泪痕,然而倔强笑着问出这样一句话,想了想竟反过来来宽慰他,“没关系,你尽管说就好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朱微一定都支持你。”
她是沈府下人的女儿,他们彼此早已熟知,他的决定,她从未曾反对,甚至,还包括最后他的离弃。
他从小父母双亡,跟随叔父一同长大,而在他赴约的一个时辰前,他最敬爱的叔父跪倒在他面前,老泪纵横:“幕儿,如今,只有你才能救救阿琳了!”
表姐沈琳,比他大四个月,从小天真乖巧,温柔孝顺。
跪倒在他面前养育他成人的叔父,还有他此刻眼前唯一深爱的少女,他心如刀割,却无法开口说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对不起。”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眼睁睁看着少女毅然决然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往后光景,她真如话中所言,从未打扰,不再出现,像是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顾一切疯狂的寻找,再次见到她已是五年后,她是明月楼里的头牌姑娘朱微。
而他是沈家铸剑庄有妻有女合家欢乐的庄主沈幕。
有时候,相见远不如怀念。
思念在久别重逢后一发不可收拾,安慰自己,尽管不能在一起,做朋友,总还是可以的。
两人重新联系,却也因着彼此身份坚守着,始终不曾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他以为日子可以就此下去。
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他的发妻去世,女儿素衣的恨意让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孩子是无辜的。
无论大人做过什么,孩子总是最无辜的。
分别那一夜,女子脸上已没有眼泪,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像看着一个普通的薄情恩客:“从来他们都比我重要,沈大哥,这一次你走了,就别再回来找我。”
匆匆十年光景,白云苍狗。
后来,听说她逐渐退居幕后,成为了明月楼的当家主人。
再后来,听说她年岁渐长,却不曾听闻她嫁人的消息
几日前,她曾来找过他,十年来的唯一一面,如今回想起来,竟是绝别。
“沈大哥,我要走了。”女子婷婷站在庭院中,昔日梦中的少女已褪去所有懵懂青涩,目光悠长,如同这爱而不得的岁月。
“小微。”良久,他口中缓慢逸出一个早已显得生涩的名字。
而这世上,已不会再有人回答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人随即停在了他身旁。
沈幕没有回头,眼角余光已看清来人的面孔,微一怔,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颓败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派从容平淡,又或许,是另一种心如死灰。
雨还在哗啦的下着,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越来越大,往远处看去,好像一块灰幕遮住了视线。
街道、楼房、行人,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
“公子不知找我何事?”他开口问道。
“沈先生心知肚明,何必问在下?”君衍负手而立,注视着与他相同的方向,雨幕里连明月楼三个字,都显得黯淡模糊起来,“叨扰许久,有些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沈先生不如跟在下走一趟。”
“好。”
*
沈府。
进了地道后,外面连串的雨声便再也听不见了,地道里男子仍旧静坐在轮椅里看书,似乎丝毫不受其影响,抬头看见她进来,开口问道:“外边雨很大?”
沈素衣将伞撑在墙壁边上,拍了拍衣角沾到的雨水,朝着男子走过去,在他轮椅前蹲下去,点点头低应:“恩,很大,许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还不停的打雷。”
“害怕?”他略笑了笑,好看的眸眯起来,俊秀异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