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九歌应了,待看得差不多了,将图纸交回给他,他接过,借着桌上灯盏将图纸点燃化为灰烬。
“听说凤初今晨找过你。”他又道。
“他谢谢我帮薛姑娘拿药,哦,还有,他想让我离开你,为他效命。”
她说得直白,他转回身,眸中似有异样,半响轻笑,觉得被她一搅和,心情难言的舒畅:“九歌,我真是看不懂你,这样的事情你不该跟我。”
讲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眸中笑意凝住,眼前红衣女子突然毫无预兆的闭眼往后倒去。
来不及思考什么,他飞快伸手将她揽住怀里,她还有微弱意识,纤白的手指痉挛般的紧紧抓住他的袖口,几乎用尽了力气:“君无瑟,别叫大夫。”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说完那句话就彻底淹没了音迹,和那日在他怀中睡着时的情景不同,一向苍白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润,他也终于察觉究竟是哪里变得与往日不一样……像是静止的图画蓦然变得生动,呈现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美丽。
然她秀眉紧蹙,白皙额头不断渗出薄薄的汗珠,似是身体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抱她在床上躺下,凝视着她昏睡中的脸,良久才在床头坐了下来,手指缓缓抚摸上她的脸颊,眸中闪过异样的情绪:“九歌,你究竟是谁?”
红。
目力所及的地方,皆是铺天盖地的红。
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红色的血雾,刺目鲜艳的颜色刺得她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但身子好痛,某一个地方好痛,像是被人活生生戳出了一个洞,她看不见伤处,心口仿佛被撕扯开一道可怖的大口子,鲜血淋漓。
“你以为他爱你么?”一道男子声音冷漠的提醒。
是谁?谁在对他说话?
谁爱她,她以为谁爱她?
她想要睁开眼睛,但一睁开就疼得落下眼泪,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她感觉到眼睛上有一双手在抚摸,带着那样冷的温度:“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别天真了,都这个时候了,你真以为他还会来?”
“……他会来的……”
心里不能死心,她努力想要挣脱男子的束缚,然而无论怎样都是徒劳,手指触摸到某个冰冷物体,是钗子,想也不想拾起来朝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刺过去,“噗。”的一声,传来刺入皮肤的闷响,随即感觉到脖颈被一双大手死死勒住,男子的声音狠戾决绝:“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公子绝情了!”
身上的重量一轻,她被狠狠的丢了出去,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池?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享受血池的滋味。”那道声音绝尘远去,“等你化成一具枯骨,你会明白拒绝我所将付出的代价!”
她忽然明白了他说那一句话的意思,那是生不如死的疼痛。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叫嚣,翻搅得好似要融化,痛,好痛。不能呼吸的痛。
但,不会有人来救她了,那个人,真的不会来了。
不知怎地惊醒,九歌蓦然睁开眼。
外面天还没有亮,屋子里有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悄然弥散出浅淡光晕,青赤二鸟不知何时来的,一左一右伏在她肩膀,已经缩着脑袋睡熟了。
原来刚才看到的一切是梦,只是梦。
下一刻,她神情微微一愣。
君无瑟站在床头,灯火映着他的脸,一半陷在看不清的阴影里,低头凝眉看着她,神色幽深。
九歌小心将睡着的比翼鸟抱到一边去,披着衣服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去斟了一杯水饮下,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他果然走到她身边坐下,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南方有比翼鸟,飞止饮啄,不相分离……死而复生,必在一处。”
床上两只比翼鸟被九歌放在一处,或许是感觉到某种亲近,相互依偎着继续熟睡。
九歌没有说话,君无瑟又淡淡道:“你的容貌会发生变化。”
“是。”九歌没有否认,也知道否认不了,这次的变化来得猝不及防,她自己也没有预料,睡着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全部看到了。
她是魅,不同于阴间的鬼魂,故每到了一年七月十五的这一日,她的身体就会发生一系列诡异的变化,不仅眉眼会变得比平日深刻,苍白肤色也会渐渐红润,宛如……宛如她还活着一般。
可她已经死了。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以此作为代价,就是噬骨般的痛楚。
“我原本不相信神鬼之说。”他最后下了结论。
九歌勾唇一笑,她容貌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这一笑说不出的魅惑,他隐约失神。
她道:“那你觉得我是神是鬼?”
他摇头:“不知。”
“公子……后悔带着我了?”
“为何要后悔?”他轻啜一口茶,反问。
“带着我,说不定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话从何说起?”
九歌不答,转而说道:“公子不是江北君家的人吧。”
不是疑惑,而是笃定。
“哦?”他低应一声,神情没有一丝意外,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若不是江北君家的人,我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乱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公子既不是江北君家的人,当然就不会是跟凤家来谈生意的,那一日在书房,公子看似对凤家的藏书感兴趣,实则不然,那一晚,公子想必就已经知晓,凤家虽说是百年商业世家,然而內里早在几十年前便已枯朽如同腐木,如今能维持商业运转,靠的,不是生意。”
“靠的不是生意,那是什么?”他漫不经心的问。
“凤还楼。”她说出的,是那个神秘杀手组织的名字。
“有点儿意思。”他轻笑,眼里似有潋滟的璀璨流光,“凤还楼又如何,关我何事?”
“历朝历代,江湖上杀手组织层出不穷,朝廷屡禁不止,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对凤还楼感兴趣,甚至……是想摧毁它。”九歌盯着他,说出最后的答案,“那就是你,北泽太子君衍,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让我离开。”
一旦卷入这场斗争,她再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九歌径直说完那些话,君无瑟没作声,即是默认的意思。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刻意隐瞒她,以主仆之名相处,有些方面不得不坦诚,但她能这么快看明白,他也觉得很意外。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光渐亮,从窗纸后透出浅淡晨光。
窗纸再也遮挡不住晨曦洒落的时候,九歌妖异的容貌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沉默许久的君无瑟突然说道:“如果我说,我留下你不是因为利用,你信么?”
床头上两只比翼鸟正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相依而眠,许是做了好梦,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九歌躬着身子小心将它们抱进怀里,出门走得干脆:“我相信与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公子又何必多问?”
她没有等到他回答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立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
九歌在傍晚时听说了千幻山庄庄主凤初同山庄内务总管紫罗即将大婚的消息,作为客人,君无瑟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参加婚礼的邀请,而她现下是以君无瑟下属的身份存在,理所应当的也在邀请的行列之內。
婚礼定在半个月后,因为需要时间准备婚礼上的东西,山庄里的下人们一时间忙乱成一团。
此时本该是秋雨缠绵的季节,然而除了那半日,天空都不曾再落下一滴雨来,只是一味的晴,阳光也不灼人,但她隐约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这风平浪静下蠢蠢欲动的惊涛骇浪。(未完待续)